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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海之心,听懂海洋生命的“暗语” |
——记中国科学院烟台海岸带研究所研究员李可 |
清晨的海岸,浪花拍打着礁石,海风夹着咸湿的气息,李可带着学生蹲伏在海滩上。她们身着防水靴,手持小刀和软毛刷,轻轻掀开石缝间的海藻,仔细寻找海星的栖息迹象。她动作轻柔,用刷子将海星从岩面“撬”下,学生则迅速将其放入海水罐中。这片天然的“实验场”,为他们揭开了海洋化学生态研究的一道门。
在中国科学院烟台海岸带研究所,十余年来,研究员李可潜心于海洋化学生态研究,用化学的眼睛看懂生物的行为逻辑。她的研究成果为深入解析水生生物形态、生理、行为及进化、生态功能奠定了坚实基础,填补了该领域的知识空白,修正了教科书中关于信息素结构特征及来源的传统假说。
她是破解鱼类洄游密码的“解码者”,是抵御入侵物种的“化学卫士”。李可对《中国科学报》说:“探索自然之美,揭示科学奥秘,其乐无穷。”
李可在指导实验 烟台海岸带所供图
在海浪中“听见”隐形语言
2019年初春,海外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彼时的李可任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助理教授,正参与国际入侵物种防控计划,科学经费充足,职业前景广阔。而在地球另一端的祖国,时常传来海岸带赤潮频发、外来物种肆虐的消息,她常想:若能将这些环境友好的生态策略带回国内,该有多好。
一次海外人才重点项目招才宣讲会上,烟台海岸带所抛出了建设海洋化学生态学技术平台的宏伟蓝图。他们急需既懂天然产物化学,又熟悉行为生态学的复合型人才。
李可敏锐地意识到,这正是自己多年潜心研究的方向,也是国家最需要的技术突破口。她毅然决定回国,加入中国科学院烟台海岸带研究所。
刚进入新的工作岗位,她便马不停蹄地奔走于海岸带调研点与实验室建设现场。短短数月间,一个涵盖信息素鉴定、定量分析、行为研究、多组学及基因表达的综合技术平台初具规模。
我国沿海地区面临的赤潮频发、外来入侵物种扩散等重大生态挑战,亟需创新防控手段。李可的研究方向是海洋化学生态学及信息素调控,正是我国沿海生态安全的“卡脖子”难题。而李可的目标,则是通过解析水下“化学通讯”机制,解码水生生物间的“隐形语言”,实现对有害物种的精准诱捕与生态修复。
而研究的实验细节是“难啃的骨头”。鱼类报警信息素含量极低、极易降解,在液相色谱–质谱图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可用信号。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李可带着学生反复改进方案。他们在实验室搭建百升级的循环流动系统,将活鱼放入观察舱,不断将周边水体泵入预先装填特殊吸附剂的柱子中;又将柱子置于低温环境中夜间吸附,以避免信息素在室温下分解。经过数十次夜以继日的试验,他们终于将吸附剂配方和流速调至最佳状态,萃取效率提升了近一百倍。
“第一次在行为实验中看到纯化产物能够稳定诱发鱼群警戒反应时,实验室爆发了掌声。”李可笑着回顾。
通过对这些分子信号的研究,李可团队揭示了信息素在调节水生动物集体行为中的复杂作用机制,为理解水下生态系统的化学通讯网络提供了重要线索。借助她的这一分子模型,该领域的科学家们能够更深入地探讨鱼类在面对捕食威胁时如何迅速启动防御机制。
“这些分子就是海洋生物的隐形语言。”李可形象地描述道。信息素在生物体间传递着关键信息,它们让人们对隐藏在波涛之下的生态奥秘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李可和团队成员在实验室 烟台海岸带所供图
用信息素引“海星”入瓮
近年来,一场“无声的入侵”悄然在我国沿海上演——海星,这种原本分布稳定的棘皮动物,在多地突然暴发,密集捕食珊瑚礁和贝类,严重破坏生态系统。传统的机械打捞与人工围捕手段往往见效甚微。科学界迫切需要一种更高效、更精准、更环境友好的解决方案。
此时,李可团队再次将目光投向“化学通讯”这一“语言”。她提出,如果能破解海星在环境中释放的化学信号——尤其是影响其觅食和聚集行为的信息素,或许能“用它们自己的语言对付它们”。
李可进一步提出了“信息素诱捕”策略,通过模拟这些化学信号实现精准诱捕,从而有效控制入侵海星的数量。该技术在初步试验中已显示出显著成效,不仅为海星入侵防控提供了全新的技术路径,也为未来利用化学生态学方法应对其他入侵物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美国科学院院士、乔治亚理工大学教授Mark Hey指出:“她的方法将分子细节和生态功能完美衔接,为我们深入解读海洋化学通讯打开了全新视角。”
“化学生态学的魅力,在于理解‘生命的语言'。”李可凭借扎实的天然产物化学及生物化学背景,熟练掌握了多组学研究方法、行为实验设计原理及统计分析手段,成功开发了水生生物信息素分离提取及结构鉴定的新技术,同时发明了将代谢组学和生物活性导向相结合的新方法。
这些技术不仅推动了基础科研的深入发展,更为生态保护和环境治理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
利用色谱质谱联用技术,李可开发了多种高效、快速、灵敏的分析测试方法,能够对水体、动物组织和体液中的性激素、雌激素、神经传导化合物、甾体类衍生物以及环境污染物进行精准定量测定。这一系列技术突破,使得复杂环境中化学信号的检测和解析成为可能,为监测生态变化和评估环境风险提供了科学依据。
迄今为止,李可已发表SCI论文100余篇,并荣获“国家海外高层次青年人才”、“山东省青年泰山学者”等多项殊荣。
然而,她从未因成就而止步,而是以更加坚定的步伐投身于科研攻关。她常说:“只有脚踩淤泥,手触海水,才能真正理解海岸带生态的脉搏。”正是这种脚踏实地的精神,使她在面对复杂多变的生态环境时,总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为海洋生态保护注入源源不断的动力。
团队合影 烟台海岸带所供图
在教学路上,点亮一盏灯
李可常说,科研是一场长跑,而一位好导师,就是那根陪你一起跑、却不抢你接力棒的人。
李可从不掩饰自己走上科研之路的幸运。
“我一路走来,最大的财富,就是遇到了几位品格高尚、学术严谨的好老师。他们从不因失败苛责我,总是用耐心和信任,鼓励我从泥泞中爬起来。”无论是硕士阶段的启蒙导师、博士阶段的学术引路人,还是博士后期间的国际合作导师——每一段学术旅程都有人在关键节点上,为她点了一盏灯。
于是,成为导师后,李可始终把“回馈”和“传承”放在心上——把她当年收到的那份善意,稳稳接住,也尽可能完整地交到下一代科研人手中。
她悉心培养的学生中,2人荣获中国科学院“三好学生”称号,6人参与国家重点研发项目。一位学生回忆道:李老师对学生从不吝啬自己的经验,她常说我能少走弯路,是因为前人替我趟过泥泞,现在轮到我为你们清理路障。
有一次,一位硕士生在撰写英文论文摘要,结构看似清晰,却处处透露着中文写作逻辑——动机先行、背景随后,忽略了“先亮观点、再铺证据”的国际规范。李可在批注里写下:“别怕推翻重来,先了解规则,再表达自己。”随后,她专门组织了一次“国际论文写作细节训练营”,带着学生逐段解析顶刊摘要的结构逻辑,用通俗比喻讲明“金字塔原则”、“倒金字塔逻辑”,让学生不仅学会“怎么写”,更知道“为什么这么写”。
博士生李亚茜的毕业论文临近答辩,论文已经进入最后修改阶段。但李可发现结果图的标注略显模糊,便提醒她:“图例要经得起同行放大十倍地看。”尽管离答辩只剩一周,李可仍陪着李亚茜一张张图重新标注,甚至为了改一页图例,带学生重跑了分析软件。那一晚,她们凌晨才离开实验室,李可只说了一句:“别急着交差,我们要对每一个数据负责。”
这一句,李亚茜记了很多年。
在李可看来,真正的“良师”不只是传授知识,更是用心去引领。
李可常说,探索自然之美、揭示生命的奥秘,是一件既朴素又浪漫的事。每当她站在海岸边,看着潮水渐退、礁石浮现,一只只海星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心中便涌上一种宁静而踏实的力量。
“做科研,就像在海边拾贝壳的人,一次次弯腰拾起,不是为了拥有所有的答案,而是为了靠近自然的真相,近一点,再近一点。”带着这份心意,李可在科研和育人的路上坚定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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