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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年博后巧用逆向思维发Science:“我从不怀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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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怀疑自己,我很清楚自己就是这块料。”回忆起读博前4年,那段出不来实验成果的“静默期”,王澍显得意外平静。
1994年出生的他,眉宇间仍散发着一股少年气。这位来自麻省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系的博士后,刚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Science上发表了最新研究成果,揭示了一个关于共价聚合物网络的“反直觉”谜团:使用更脆弱的交联剂,却能形成更结实的高分子材料。
论文截图
弱分子合成强材料?事实上,该反常规律在科学界早已走向运用,但在分子层面仍然缺乏明确的机理。通过这项极具颠覆性的交叉研究,王澍巧妙地补上了空白!
王澍 受访者供图(下同)
从“八爪鱼”到“面条”
所谓“共价聚合物网络”,是一种构成材料基础的分子支架,它是决定材料性能的关键。我们日常能接触到的很多东西,如轮胎、橡皮筋、隐形眼镜等,都是由共价聚合物网络构成的。
但当它承受过大的负荷时,就会发生断裂,甚至可怕的“崩溃”。因此,高分子网络的断裂问题一直广受学界关注。这其中就包括化学家。
“原因很好理解。比如轮胎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要在这种高分子网络里面增长,就需要打断和破坏其中的很多化学键。打破化学键的过程,本质就是一个化学反应。”王澍解释道。
化学家介入断裂研究的逻辑,乍听起来很朴素。事实上,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科学家们就已经关注到高分子网络的断裂问题了,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机械工程师,不会合成材料,只会针对现成的材料测试其韧性强弱,从宏观层面来研究断裂。
化学家们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2021年,化学出身的王澍就曾在化学类顶刊JACS上发表过一项关于断裂的研究。在这项研究中,他和团队将聚合物网络中较常见、也最稳定的末端交联剂——碳碳单键替换为其他两种更容易断裂的交联剂,发现材料的韧性在宏观上变弱了。
“我们清楚地回答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高分子链的化学反应,它到底是如何影响到一个高分子网络在宏观上的抗撕能力及韧性的。”王澍说。
王澍2021年发表于JACS的成果
成果发表后,王澍趁热打铁,开始着手下一步的研究。
“高分子网格内部的分子链主要有两种连接方式。一种像手拉手的八爪鱼,只在末端进行连接,我们称之为end linking;另一种呢,则像一碗粘稠的面条,是从高分子链的中间部分进行交联的,这种我们叫做side-chain cross-linking。后者被广泛应用于工业界及高度专业化的场景中。”
上一项研究是针对“八爪鱼”的,王澍便很自然地设想:如果将“面条”结构中的侧链交联剂替换为更容易断裂的其他交联剂,应该也会得到一种韧性更差、更脆弱的高分子材料。
可事实竟然完全相反!他们在这项实验中引入了一种基于环丁烷的机械交联剂。这种环丁烷机械交联剂只需大约700皮牛的力,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毫秒级)发生断裂,而普通的碳氢化合物交联剂断裂则需要大约4纳牛的力。
当他们用环丁烷机械交联剂替换之前的碳氢化合物交联剂后,得到的实验结果是:弹性体的撕裂能量增强了9倍,简直结实得不可思议!
当施加力时,改性聚丙烯酸酯弹性体(左)比以传统方式制成的相同材料(右)需要更长的撕裂时间
原因究竟是什么?
对结构进行深入研究后,王澍终于搞清了其中的奥秘。原来,更弱的交联剂之所以能导致更强的高分子材料,是因为它秘密上演了一出“弃车保帅”。
他们观察到,当一道裂痕从材料表面袭来时,会出现一个相应的对抗力开始冲击内部的高分子网络,如同一次敌军入侵。替换交联剂之前,网络中所有链条、交联剂的韧度都是一样的,敌军环顾一周发现无从下手,便只能正面硬刚,对着主链“楞冲”,主链就很容易被冲断。
但一旦替换上了更弱的环丁烷机械交联剂,情况就变了。敌军发现交联剂处更容易被冲断,便开始集中火力冲击交联剂,一通曲折的操作过后,力量就被分散了。与此同时,桥连主链的有效长度变长,从而能在它断裂前储存更多能量。
“所以出发点非常简单,就是很基础的问题。但是能把它做清楚,找到一个合适的体系,一种合适的方法,能够得出一个有力的结论,就是我们这项研究的特别之处了。”王澍说。
“反过来做”
为什么是王澍?要追溯起研究成功的原因,就得归于王澍的思维方式了。
2013年,深圳考生王澍参加了高考,成绩不太靠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择校的选项只剩下两个:老牌名校中山大学与建校不满三年的南方科技大学。
“中山大学都是同学,高中就是这批人,想到大学还是这批人,就算了。”王澍笑道。最终,不走寻常路的他,决定去南方科技大学报道,成为这所新锐高校第三届本科生中的一员。
南科大果然给了他与众不同的体验。由于学校规模小,教师队伍年纪偏轻,王澍和教授的交流非常频繁,很早便进了实验室。
“那时候学校是没有博士点的,在实验室干活的除了研究员,就只剩下本科生了。我就自然而然有了很多接触科研的机会。”手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实验,激发了王澍很大的好奇心。他心中莫名生长着一股冲动,要将不明白的问题一一弄懂。
大三专业分流时,王澍选择了光化学方向。有次在查阅文献时,他发现了一个比较新颖的领域——力化学。“我发现居然有人能把分子拉开,而不是用光把它照开,还能改变颜色。当时就觉得这个方向太有意思了!”
王澍在南科大
王澍留意了这个方向。
可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决定要出国后,王澍第一时间想到曾在文献上看到过的杜克大学力化学研究专家Stephen L. Craig,于是申请了他的研究生,对方欣然同意。就这样,王澍顺利踏上了力化学这片交叉研究的新土地。
土壤有了,但王澍的种子长得并不顺利。准确地说,是整整4年都没长出来。但他并不焦虑,有颗难得的大心脏。
力化学是个交叉领域,需要厚实的跨学科知识储备,设计实验的难度极高。面对可能遇到的诸多困难,王澍早有心理准备。
导师Craig做研究的路子与众不同。他认为,倘若人人都去做一些很容易就想到的事情,那么这个行业就会越走越窄。于是,他大胆鼓励初来乍到的王澍“反过来做”。
既然一个力能影响化学反应,那么正常来讲,一个化学反应也会导致材料机械性质的不同,比如更容易断裂或者更不容易断裂,进而导致整个材料产生一些抗撕性的变化。
在导师的引导下,王澍开始思考具体的问题。这是个无比煎熬的过程。选择一片未经开发的“蓝海”,也意味着选择了孤独与挑战。
“你要做很多事情,相当于要从小分子一直做到整个材料,跨越很大的数量级。这对任何一个做化学的人来说都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王澍说。
好在他并不是一个畏惧挑战的人。读博前4年,王澍都还没能想清楚该如何着手去设计实验,“当时我只是在设计一些反应性不同的化学键”。但他没有为此焦虑过。反倒是以一种更加平和的心态去夯实自身的跨学科积累。这个过程像极了一段“沉潜”,最终为王澍吹起了两段漂亮的水花。
心态发挥了关键作用。想要做些其他人没做过的新东西,就要有一颗与之相配的大心脏。迟迟出不来实验成果的那段日子,也没能消磨掉王澍的信心与耐心。
“我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我很清楚自己就是这块料。实验上得到的负面结果,我通常不会将它们归因于自己能力不足,因为我对自己做的实验质量非常有信心。如果给出的是负面结果,那这个实验现象也许本该如此。”王澍淡淡地说。
王澍和导师,左为Rubinstein,右为Craig
简洁是做科研的利刃
王澍对研究的决心很笃定,对自己感到好奇的事物存在一种执念。
读博初期,王澍的导师Craig牵头组织了一项大型交叉研究,邀请来自杜克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及西北大学的5位教授坐镇,一同聚焦并解决一些存在于交叉领域中的化学难题。
团队建起来了,如何跨学科交流成了问题。于是Craig分别选了自己的4位学生,做两位导师之间的跨专业“交联剂”,王澍被选到了Michael Rubinstein那里。
同校的Rubinstein教授主攻高分子物理,擅长做理论模型,这无疑是个难度极大的方向。而且Rubinstein性格直率,讲话不留情面,喜欢刨根问底,常和别人“battle”起来。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一位比较“aggressive”的导师。
但在Craig看来,王澍是很有决心的学生,完全有能力啃下Rubinstein那里的硬骨头。果然,王澍学得很快,而且从和Rubinstein的“battle”中收获了很多灵感。
“他经常会从根本上挑战问题,挑战你提出的方案,比如我设计了一个实验,告诉他我要这么做,他就会反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能得出什么东西?这个来来回回的过程反而会推动我去思考,如何才能得出一个有力的结论。”
Rubinstein与王澍的交流方式,像极了苏格拉底的助产术教学。尽管看起来很痛苦,需要被反复质疑、来回挑战,但能引导王澍将那些旁逸斜出的细节都修剪干净,最终得到一个既干净又高效的方案,从而得出最清晰有力的答案。
王澍与几位合作教授,左为Rubinstein
高分子网络是个被学界公认的超复杂系统。王澍一直在追求的,就是如何建立一些干净的体系来落地实验,得出更有力的结论。
“如果你的体系很脏很复杂,就会有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在里面。”王澍前后发表的两项研究成果,都有效避免了这种情况。“它不是动态的体系,而是一个静态的,可以被很好地表征,然后表征出来的结果又是很清晰的。”
在面对很多复杂事物时,用更简洁的思维反而能够推出更清晰的认知。这不仅限于做研究,王澍一直都是这样一种性格,利落地做选择,专注地达成目标,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
去年博士毕业后,王澍就进入麻省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系做博后了。他的目标很明确,要积累更多机械工程方面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将已经涉足的交叉领域做得更透。
“如果一直做基础,最终有可能会脱离实际,不再贴近现实需求。所以我想去学一点应用,知道他们实际关心的问题到底有哪些。”
此外,王澍还想收获更多新奇的思维和角度。正如过去从化学角度思考工程问题一样,他期待未来能够出现更多大胆的想法、惊奇的发现。
王澍在丹佛爬山
工作之余,王澍喜欢徒步旅行,在平缓的步调中探索新鲜与未知。当被问及如何才能做好交叉研究时,他的脸上闪过一瞥羞涩。
“可能是需要比较强的好奇心。”他顿了顿。“感觉也像说了句废话,做科研都需要很强的好奇心。这是肯定。
参考链接: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dg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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