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中国科学报》记者 张双虎

“轩豪，我想跟你下20番棋，不能去厕所，不限时，一天一盘，赛场屏蔽所有信号，下完棋谱公布出来，由大家评判。你敢应战吗？”

据《北京青年报》报道，12月21日第十四届春兰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半决赛战罢，中国棋手李轩豪完胜韩国卫冕冠军申真谞后，李轩豪的队友、围棋世界冠军杨鼎新12月22日凌晨在朋友圈作上述表述。该报道还提到，杨鼎新甚至在朋友圈放言，“如果冤枉了你，我下完LG杯就退役”。

然而，几天后，事件发生了“反转”。据《新京报》报道，对于杨鼎新提出的质疑，中国围棋协会进行了调查，并最终认定这一指控没有证据。协会根据国家体育总局相关规定和国家队管理条例，对杨鼎新作出了处罚：除未完成的LG杯世界赛决赛外，停止杨鼎新一切个人比赛六个月。

即便如此，杨鼎新直指队友利用人工智能（AI）作弊的做法，还是让战火“破圈”，甚至引起日韩媒体的广泛关注，也将AI时代的诸多新课题呈现在公众视野。

AI有“狠活” 棋手进步快

李轩豪出生于1995年，在围棋界算是“大器晚成”。今年4月的亚运会选拔赛预赛中，他以7战全胜的战绩晋级并荣升职业九段，之后顺利入选杭州亚运会中国队。在随后的“烂柯杯”和“王中王”比赛中，李轩豪决赛中两次战胜范廷钰夺冠，等级分从年初第14位飙升至第2位，目前与榜首柯洁的分差已缩小至36分。

春兰杯半决赛中，李轩豪遭遇申真谞，他执白在弈出白44好手，命中AI首选，也正是此手改变了局势。此后，李轩豪在进入中盘后有长达100手左右都在AI的前三选之列。这也成为李轩豪备受质疑的关键点之一。

赛后，李轩豪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中间那一串下法都是靠计算，因为包括他（申真谞）弃子我能不能走好一点，其实都是纯计算的”。

“前几年心态一直比较着急，今年在下棋的心态上稍微放松了一点，而且训练也抓得很紧，这是水到渠成的过程。”李轩豪说。

业内人士透露，虽然李轩豪今年6月入选了国家集训队，但他平时都是独自训练。网名为“老农民”的围棋圈内人士专门查询了国家队训练用围棋AI的使用记录，发现李轩豪“朝九晚九，全年无休，确实很用功”。

对此，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华学明公开表示：“我只谈国家队棋手在‘绝艺’AI训练用时这一个点，我们近期查了国家队中李轩豪、李维清、赵晨宇、王星昊、李赫等棋手，他们在利用‘绝艺’AI训练的时长都是比较多的。”

北京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许进既是AI领域的专家，也是围棋爱好者。在肯定棋手利用AI进行训练和学习的重要作用的同时，他也强调应理性看待AI的作用。

“用AI训练棋手是个办法，但说向AI学比向人学强多少、向AI学比向人类学更厉害倒未必。”许进对《中国科学报》说，“不容否认，AI下棋有人类远远不及的优势，但两者的基本原理是一样的，总体思路也完全一致，AI的算法也是人设计的。区别在于，机器算得快、算得准。人类在中盘只能估算一两步，而AI能精准、迅速地进行多步计算，即使人类向机器学习，也无法像机器那样快速完成大量计算。”

技术发展快 防范更困难

在下棋、玩游戏等领域，AI在与人类的博弈中迅猛成长并一步步将人类甩在身后。

2017年初，在弈城围棋网和野狐围棋网，注册名为Master的棋手对战职业顶尖高手，取得60胜0负的战绩。在一众职业棋手被“打”得落花流水之际，谷歌阿尔法围棋开发团队承认这是一次公开测试，Master就是战胜李世石的AlphaGo的升级版。

自此，人类围棋开始步入“AI时代”，几乎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向AI“服软”，职业棋手也开始拿起了AI“武器”，训练、复盘、分析和学习，中国棋院采用腾讯开发的“绝艺”，韩国棋院用哈佛大学开发的KataGo。

在围棋大赛的解说中，常能听到“AI一选”（AI推荐的最好着法）。甚至在围棋赛中，棋手下出和AI提供选择一致的着法过多，会被认为作弊。

一方面，在AI面前，人类的棋艺被“碾压”。另一方面，智能眼镜、智能手表等智能穿戴技术的发展，让防范作弊更加困难。

“AI远超人类棋艺，是微电子技术和AI迅速发展的结果。芯片越来越小，计算能力却越来越强，而且AlphaGo实际上还是软硬（芯片和算法）结合的产物，所以表现出远超人类棋手的水平。”许进补充说，“的确存在利用新技术作弊的可能，但这并非单纯的技术问题。”

清华大学人工智能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孙茂松同样认为，是否可利用AI、如何利用AI是个“规则问题”，杜绝技术作弊的关键是制定好规则，监督双方公平地按照规则来比赛。

据华学明介绍，国内围棋比赛需要进行网络比赛的，都不允许棋手将手机带到赛场。围棋协会根据比赛规模和现场能力，大型比赛设置安检门，小比赛设置专人手持金属探测仪。选手进入赛场、上厕所，都有扫描要求。此外，中日韩三国在网络比赛中已达成细则，在大赛前会提供给赛事方按照细则操作。

不管是从技术层面、制度层面，中国围棋协会对网络比赛都有相应的操作规范，对作弊行为也有明确的惩罚措施，包括罚款和禁赛甚至取消职业资格等。

未来可友可师 博弈更加精彩

2017年，柯洁完败AlphaGo后潸然泪下，“它不按套路下棋，如跟外星人博弈”。随着AI在比赛中不断胜出，职业棋手纷纷转向研究和学习AI的着法。

“应该没有一个职业棋手不被AI影响。”谈及AI对棋手的“冲击”，柯洁感慨，“AI让整个围棋界下棋的方式重新洗牌了。未来可能会出现越来越多实力更强的‘超级棋手’，因为现在年轻棋手可以在AI的帮助下少走很多弯路。”

“人类向AI学习，有可能下起棋来有‘机器味儿’。”孙茂松告诉《中国科学报》，“人类转头向AI学习下棋，是有可能出现思路或风格接近AI的情况。”

AI常会下出些出人意料的招式，人类棋手碰到一些棋谱上没见过的怪招可能“接不好”。同样，人类受AI启发或影响，也会下出棋谱上没有的“怪招”。也许人类计算得不够精准，但只要比对手准一点点、快一点点就可以了。

“这实际上存在一个‘智慧茧房’的问题。”孙茂松解释说，人类上千年的围棋史，不过下出数以千万盘的棋，并将其中好的布局总结出来，形成棋谱。尽管这些棋谱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但它对“好招式”的覆盖面可能远远不够，人们在受益的同时也会被它（棋谱）所束缚，被思维定势限制了。而AI没有这方面的局限，它通过自我训练和演化，在短时间内自我对弈数十亿局应该也不是难事。

“围棋的着法没有最优，只有较优。”孙茂松说，“人类总结出的棋谱不过是围棋所有下法可能性中一个很小的子集，AI通过自我学习，可以形成远大于人类棋谱的‘较优解’集合，从中一定能找到很多比人类棋谱更优的着法。”

孙茂松正在从事AI和艺术的融合研究。他认为在诗歌、绘画、音乐等很多领域，AI有人类难以企及的优势，而人类也有独特的创造力。人们和AI合作，会创造出很多精彩的作品。

“人们可以借鉴AI在对弈中总结出的经验，将来会出现一种新棋谱，其中不但有人类的优秀对局，也有AI自己或AI和人类合作的对局。”孙茂松说，“未来甚至可以在比赛中引入AI，只要大家遵守同一规则，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公平博弈即可。AI的参与可能会让比赛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