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民
科学及其衍生的技术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和文化力量,大大改善了人类的安全、营养、健康、舒适、通讯、交通、娱乐等等的状况,增强了人们抗御自然灾害和影响自然的能力,从而在人类文化中发挥了显著的作用。
作为文化形态的科学主要是以两种形式发挥其文化力量的,这就是破旧立新,或曰革故鼎新。当然,二者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不能截然分开,往往是破中有立、立时有破。不过,为了方便,我们还是分开叙述,先讲破旧方面。
批判是科学的生命,批判也是科学的精神气质和文化品格。科学自诞生之日,就担当起破除迷信、革除陋习、更新观念、解放思想的角色。怀特海一语中的:科学实际上把我们的思想面貌完全改变了,把我们心中的形而上学前提以及构思的内容全都改变了。
严格地讲,仅仅破旧而不能在旧废墟之上立新,在某种意义上只不过是非建设性的破坏。科学并非如此,它在破旧的同时也在立新,帮助树立新制度和新观念。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哥白尼在怀疑和批判地心说的同时提出日心说,在粉碎宗教教条的同时确立了新的宇宙观。彭加勒在批判牛顿绝对时间的同时指出时间和同时性的相对性。科学和科学家之所以在革故时伴随鼎新,是因为没有一点新思想的批判,根本无法革故;也因为作为文化的科学,本身就是人类文化的源泉和思想的酵素,认清旧思想体系的裂痕和悖论,往往能够提出新问题,从而为新思想的涌现创造契机。
科学在形而上层面的立新之举多不胜数,我们仅从三个视角论述。首先,科学给予我们以永恒世界的信念或世界模式,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重要根基之一。没有这样的科学自然观或宇宙观,且不说我们面对山崩地裂、日月盈亏,即便是面临经常发生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也会像先民那样茫然无措,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是,布朗深入探讨了科学的世界模式的建设性作用。他开门见山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否有健全的理由去希望,从科学接受其“世界模式”的社会将比不从科学接受其“世界模式”的社会要好一些?它不会像其他社会一样,也以一场恶梦而告终吗?他的回答是,没有历史证据帮助我们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历史上,我们的社会是第一个尝试与现代科学的巨大威力共处的社会,因此我们的答案只不过是个人信念的表达而已。然而,他还是坚持认为:“我们幸福而平静地生活在这个神秘的世界中的最大希望就是,力求更充分地认识我们自己以及我们周围的世界。知道是什么,对于解决所有的社会问题和道德问题都是不可或缺的,因而对于任何值得想象的进步也是必不可少的。现代科学给我们讲述的有关我们自己和世界的知识,比以往已知的任何社会都要多。如果我们要明智地利用这些知识的话,我们就必须学会把科学作为我们文化的一个宝贵组成部分来看待,而不仅仅把它视为物质进步的动因。……我们必须明确地认识到,科学的确具有独特的、宝贵的精神,如果我们或多或少地密切注视一下它所提供的‘世界模式’的话,我们将会看到,它打开了广阔的眼界,培育着重大的价值,并引导我们采取新的思维方式。”
其次,科学使我们借助科学方法,探索和把握自然的知识或真理。从这些健全的科学知识出发,有助于我们理解实在的本性和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于是我们才可能得以幸存并正常地生活和正确地行动。诚如莫尔所说:“在现代社会中,真正的科学知识是有目的的行为的最重要的工具。而有目的的行为则是人的文化的实质。”
科学方法是科学的精髓和核心价值。它不仅是科学探索的工具,也具有某种程度的普适性——科学的文化功能借以得到充分的展示。戴维斯注意到这一点:“在所有时代,所有文化都赞颂物理宇宙的美丽、宏伟和精巧。然而,只有近代科学文化,才作出系统尝试,以探究宇宙的本性和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科学方法在揭露宇宙秘密的成功如此令人眼花缭乱,以至于它能够使我们目眩得看不见最伟大的科学奇迹——科学正在制造物品。”麦克莫里斯则径直表明,科学文化“涉及到我们文明的历史发展,并横跨文明时代的诸多学科”。科学“对文明最深刻的(但不是唯一的)文化影响是方法论的影响”。
最后,科学价值丰富了人们的价值观,科学的赋义特征给整个世界和人增添了意义。要知道,人必须生活在意义世界并使他的生活有意义,否则他的人生就显得无聊与荒谬。因此,每一个人都需要意义进入他的生活,以便使生活充满光明和斑斓的色彩。与其他文化相比,科学也许更具微言大义的特点。波兰尼强调科学价值的文化影响:“科学价值必须被认为是延伸到包含人文学科、法律和人类的种种宗教在内的人类文化的一部分,而所有这一切都同样是通过语言的运用创造出来的。”托默则点明了科学的赋义特征:科学具有容易被用来传达非科学意义的特点。人们相信科学是客观的、无党派偏见的,即使在科学知识和推理的内容与科学的这种力量并无特定关系的时候,它也能修补哪怕是最严重的社会问题,而且不会推翻我们的社会结构。“科学符号具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它们几乎能够附着在任何一种意义上。”
不难看出,科学在许多方面代表着我们文化最好的东西,一般认为它摆脱了最坏的污染。尽管如此,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对科学的文化意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情况正如布朗所说:“我们生活在我们因为物质福利而日益依赖科学的时代,可是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科学赖以立足的新思想和新眼界——这令人十分吃惊——以及深刻的文化意义。”他进而批评道:我们之中的许多人只是由于物质利益而重视科学,这是一种浅薄的看法。对于这种极端功利主义和物欲主义的态度,也许用席勒的话语回敬再好不过了。他的话语真是言简意赅、耐人寻味——“科学是女神,不是挤奶的母牛!”
(作者系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
《中国科学报》 (2015-04-03 第2版 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