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多了、见多了那些场场爆满、掌声雷动的专家、院士报告,又有多少人注意到,或许同样的日子里,一间普通的教室中,由某个“青椒”组织的学术交流活动也在默默进行着。尽管少了些热闹、多了些冷清,但那同样饱含青年教师的学术激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那可能正代表着高校学术氛围建设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方向。
■本报见习记者 许悦
加强学术氛围建设,高校需要摆脱论文、职称、学历、奖项等标签的束缚,还青年教师以学术交流的平等与自由;更须明确,人才要培养而不是储存,给教师特别是青年教师以鼎力支持。青年教师自身也要打破彼此间专业与门户的隔阂,在参与并享受学术交流的同时,去发现更多的兴趣点。
某高校的学院楼外,一张日本某高校教授前来进行学术交流的海报已经挂了一个多星期,风吹日晒下,边缘略微翘起,师生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却几乎没有人驻足瞥上一眼。
微信群、院系QQ群,学术报告的相关消息早在一星期前发了个遍,没有点赞、没有留言,不知是否有人会动动手指转发给同事或学生。
终于到了学术报告那一天,万幸,台下的确有学生前来捧场,而除了台上的报告者,只有既是组织宣传者又是主持人的该校教师郑茜(化名)一人在现场。
“即便这场报告很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不巧,当天还是赶上了院系要开一个会。”郑茜苦笑道,尽管已经和院系分析了这场报告的学术意义和价值,并且日本高校还有意与院系合作培养学生,那场院系内原可以换个时间开的会议还是雷打不动地如期举行。
随后,由郑茜请日本高校教授主讲的为期两天的培训班,以第一天下午三四个学生和第二天上午仅有两名学生前来“友情支持”的结果,惨淡收场。
“感觉这场学术报告似乎可有可无,是我主动邀请了专家前来,也只有我一个人兴奋地忙来忙去。但这明明是一个领域内教师、学生共同与国际专家进行交流的大好机会。”郑茜说。
听多了、见多了那些场场爆满、掌声雷动的专家、院士报告,又有多少人注意到,或许同样的日子里,一间普通的教室中,由某个“青椒”组织的学术交流活动也在默默进行着。尽管少了些热闹、多了些冷清,但那同样饱含青年教师的学术激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那可能正代表着高校学术氛围建设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方向。
被忽视的青年
对于像郑茜这样的青年教师来说,一场似乎不受重视、效果低下的学术报告,很可能浇灭其学术热情。
“像上述的普通教师或青年教师举办学术交流活动,效果不佳、几乎无人问津的例子在我了解过的高校中多是存在的。”云南大学教授吴兆录告诉《中国科学报》,教师自己组织的学术交流活动,不像学校官方组织的活动那样宣传力度大,后者有时还会有签到、记学分等硬性要求,在一些学术氛围本就不浓郁的高校或院系中,前来捧场的人自然就少,效果往往达不到举办者的期望。
对此,上海海洋大学副教授方淑波深有体会,“学校层面举办的学术报告等活动,都很好很成功。但是到个人层面上时,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补充道,老师自行组织学术会议,一般会根据自身感兴趣的问题深入讨论,但是在经费上的管理非常严格,不能超出标准。
组织会议需要做大量的会前及会后工作,而会议保障、交通住宿、报账等会议前后的工作非常繁琐,尤其有些时候,因为报账的麻烦,组织者甚至要自掏腰包。因此,如果会议达不到预期效果,久而久之,教师们可能就不再愿意组织学术会议了。
这是一群充满抱负和理想,却被忽视的青年。他们中很多人可能刚刚走出校园或留学归国,也有的已经工作有些年头。没有专家院士们多年的经验积累和威望,也没有一顶顶“帽子”,但他们同样夜以继日、勤勤恳恳地教学、搞研究,有自己的新思考、新主张,急于分享,却发现无人问津。
“在国内的高校中,我感觉青年教师的成长是孤军奋战。尽管可以加入团队,但有时感觉仍像是为老板打工,自己的研究兴趣点会受到一定的压制,无暇顾及。”郑茜说。
她坦言,近些年,高校的挖人大战持续,尽管提出了除“四唯”,但“余韵”仍在。高校为了发展,引进大量的“帽子”人才,而这些人才往往一进校就给资源,配研究生,配实验室等,其中确有很多能人,但同样不乏一些名不副实之人,导致资源浪费。有时,也让原本就驻扎在学校里的“老人”们感到不公。
“学校、院系大力引进人才,有其优势和益处,但却忽视现有人才,没有给予后者足够的关注和资源上的考量,我觉得多少是有些失衡的。”
储存还是培养?
事实上,人才流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国外的著名高校以及国内的一些高校和研究机构中,为了避免“近亲繁殖”,大量引进外来人才,自己培养的人才是不会留下来的,输送出去,过几年再回来也是可行的路径。而高校中的学术氛围丝毫不会受到破坏。
以英国高校为例,它们为学术研讨提供了很多便利条件。校内图书馆和部分教学楼往往配备有独立使用、可供预约开展学术交流的研讨间。
江苏大学副教授、英国兰卡斯特大学访问学者张伟华就曾这样描述英国大学的校园,“漫步在图书馆内,随处可见一个个研讨间里同学们热烈讨论的场面,给校园平添了几分浓郁的学术氛围”。
国内部分高校图书馆也配备有专门的研究生研讨间,但多数是传统的砖墙木门结构,且位置较为隐蔽,甚至许多研究生不知道有研讨间这样的便利设备。久而久之,许多研讨间形同虚设,近乎废弃,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浓郁的学术氛围也是我国许多高校在着力打造和建设的,但往往收效甚微。
“现在大学里面学术氛围搞不起来,就是因为大家都在数有多少人才,而且这些人才都是有头衔的、已经‘长出来’的,对于那些还‘没长出来’的人才就很少过问。”吴兆录说。他强调,高校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储存人才的地方。如今在一些排名、评估的影响和导向下,高校都在想自己有多少人才,而不是产出了多少人才。
在这种思维影响下,学生也不再看老师讲授了多少知识,而是在乎自己听了某某专家、院士的讲座。
“这种追求有名气的人、把没名气的晾一边的行为,就形成了一种非常不好的学术氛围和影响,变成了要听学术报告,就去听名人的。如此导向,会让大学里学术氛围越来越淡薄。”吴兆录说。
做自由的学术
自古以来,成事者不拘年龄、地位。作为美国乃至世界学术发展重地、以诸多杰出校友闻名于世的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就是最好的例证。
中村修二和他蓝色发光二极管的故事,在其2014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以后,相信许多人都已知晓。他只是一名小公司的职员,后来成为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的教授,没有那么多的光环和头衔,在学校的一座“小破楼”内,却研究出了让他在未来大放光彩的成果。
“学术和科研应该是自由的、兴奋状态下的创新、创造和交流。大咖一言堂,又或者一见面就互相吹捧、万事皆好,这样的学术交流有何用?这样的氛围也不该存在于高校中。”方淑波说。
在他看来,如今,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对高校、科研机构的干预还是太多。过于繁琐的考核机制,导致无论机构还是个人,都是以应对目前的评价考核为主,让人无暇选择真正有意义、有前景的科研方向安心搞学术。因为过多的考核、行政会议,有时可能有个报告与自身的研究兴趣相关,但常因某些额外的活动而不得不放弃。
近几年,国家提出了很多管理方针,比如杜绝“四唯”。不过,方淑波认为,“帽子”和创新没关系,它只是以前工作达到的程度,而在创新面前,大家都一样,并非得了“帽子”的人就一定强。创新不在于头衔和资历,就算是年轻人,只要能做得好、有独到发现,就值得尊敬。
“那应该是一种尊重创新的、自由的氛围,而不是盲目的权威崇拜。有些权威在学术圈子里没有起到学术引领作用,相反却阻碍了真正的学术创新。”方淑波指出,青年教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种自由的学术氛围和公平的机会。在很多高校、机构中,我们要能够打破裙带关系,在管理上更公开、透明,让新进的青年教师能够看到希望。
打破隔阂与藩篱
除了自由受到限制,在郑茜眼中,每个教师或研究团队间淡漠与竞争交织的隔阂与藩篱,也是高校学术氛围难以形成的问题所在。
“教师间也存在着看不见的隔膜。各自规划出一块地盘,‘我不去打扰你,你也不要来打搅我,最好不要有交集’。有交集时,如果互为竞争关系,就总担心对方会抢夺自己的东西。交流就更不存在了。”郑茜叹息道。
对此,方淑波有相同的感受。
他表示,与西方不同,我国高校科研团队比较分散,老师进校后,基本上是各做各的。“我们所鼓励的实际上是一种精英科研,各自为政。这与目前科研管理、考核等都有关系。大家都只关心自己那一块,不关心的学术交流就不参加。很多难得的交流机会也得不到重视。”
在这样的氛围下,学生也会受到不良影响,变得怠惰消极。当然,学生自身也存在问题,目前许多学生读研并不是出于对哪个领域的热爱和研究的积极性,而是出于未来工作的考量,想要再镀一层学历,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不要谈学术了。
不需放眼欧美,我们的近邻日本的高校,就有着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画风”。曾在日本高校访学过的郑茜,感受尤为鲜明。
日本高校中同事之间的交流是非常多且频繁的。即便不同老师门下的学生,彼此间的交流也很充分。比如一个老师的课题,很多其他老师的学生也愿意来帮忙,彼此间的交流不存在界限。
“做科研不是闭门造车,两个组之间有竞争,就一定要划清界限。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做科研需要与你研究领域类似的和不类似的科学家都进行交流,才可能获得更多的灵感,找到更多的研究兴趣和方向。”郑茜说。
“高校在考虑资源配置时,要注意把所有教师都考虑进去。引进人才对于学校发展是有优势的,但是如果忽视现存的人才,人心就散了。没有凝聚力,就无以为继。良好的学术氛围也很难建立起来。”郑茜呼吁。
她表示,加强学术氛围建设,高校需要摆脱论文、职称、学历、奖项等标签的束缚,还青年教师以学术交流的平等与自由;更须明确,人才要培养而不是储存,给教师特别是青年教师以鼎力支持。青年教师自身也要打破彼此间专业与门户的隔阂,在参与并享受学术交流的同时,去发现更多的兴趣点。
《中国科学报》 (2019-06-05 第1版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