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坝上干涸的安固里淖打井取地下水。

“卖蔬菜实际是在卖水。”沈彦俊直指今年滞销的白菜属于高耗水农作物。如此可贵的“水资源”被贱卖，让他心痛不已。

■本报记者 王晨绯

近日，一则坝上数万亩蔬菜滞销的新闻引起了科学家沈彦俊的关注。他是中科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农业资源研究中心的研究员，也是坝上人。

“由于蔬菜过多，产量大于销量，菜农的宣传力度不大，也不会宣传，导致蔬菜销售不出去，或者价格被商贩压得很低，今年更是严重。”微信公众号“掌上康保”如是说。康保是河北坝上地区的一个县。

坝上蔬菜之痛，源自产销不对等，却引发了从事水资源研究的沈彦俊更深层次的担忧。

“卖蔬菜实际是在卖水。”沈彦俊直指今年滞销的白菜属于高耗水农作物。如此可贵的“水资源”被贱卖，让他心痛不已。

坝上之痛

河北坝上地区位于我国北方半湿润农区与干旱、半干旱牧区的过渡地带。这里年降水量在200到400毫米之间，而蒸发潜力为降水量的4至5倍，水资源严重匮乏。

“特殊的气候条件使得坝上生态脆弱。”沈彦俊向记者介绍说，这里一直靠雨吃饭——雨养农业为主，主要作物包括莜麦、小麦、土豆等。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水资源开发利用率不足水资源总量的20%，尚未出现水环境问题。

自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坝上地区逐渐兴起发展无污染、错季蔬菜种植。有数据显示，从2001到2010年间，张家口坝上4县耕地面积减少了22%，但蔬菜播种面积却增加了120%，产量增加了230%。

“蔬菜是高耗水作物，种植面积和生产规模长期无序的扩大与当地有限的水资源极不匹配。”同时，沈彦俊经过调查发现，该地区的蔬菜灌溉仍普遍采用大水漫灌的传统模式，即使部分地区采用节水灌溉措施，也由于缺乏科学的水肥管理配套技术指导，节水效果并不明显。

一组数据令人触目惊心：2011年坝上地区农业用水1.9亿立方米，其中蔬菜用水量达1.7亿立方米，占农业灌溉用水的89%，全部采用地下水灌溉。

随着蔬菜种植的快速发展，资源环境问题逐渐凸显出来。沈彦俊的调查发现，由于较小的降雨量对地下水的补给能力极为有限，高强度的地下水开采导致地下水位迅速下降，2000年以来坝上地区地下水位平均下降了3～15米，个别地方甚至达到20米以上。水资源的过度消耗也使地表径流减少，湿地水源补充不足而导致面积萎缩，功能下降。淖泊数量从20世纪90年代前的265个下降到目前的64个，水面面积也从270平方公里减少到71平方公里。

素有“坝上明珠”之称的华北第一大高原内陆湖泊——张北县境内的安固里淖，已于2004年秋季干涸，10万亩水域变成了盐碱荒地！

2013年，北京重要生态屏障——坝上防护林也大面积死亡，地下水位普遍下降和土壤层干化被认为是原因之一。

越来越“饥渴”的家乡土地让沈彦俊痛心不已。

勿重蹈水悲剧

在此之前，河北中南部平原地区长期抽取地下水灌溉以获得粮食高产，导致了区域性的地下水位降落漏斗，并引发严重的生态和环境退化问题。地下水漏斗的治理被写入了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国家和河北省投入74.5亿元的巨额资金开展地下水压采和漏斗区恢复的治理工作。目前，几乎同样的事情正在坝上地区重演，而这里由于降水的稀少，后果将会更为严重。沈彦俊告诉记者，地下水的过度开发和地下水资源的耗竭已经成为我国农业可持续发展中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

“坝上不重视该问题将重蹈河北中南部平原的覆辙。 ”沈彦俊说。

多年来，沈彦俊一直关注河北中南部平原的农业耗水问题。他表示，过去25年，河北中南部平原用于粮食生产的地下水净消耗已造成区域平均地下水下降达7.4米，局部地区达20米。该地区地下水下降量有八成以上是由农业灌溉耗水引起的，已经引起了河道断流、湿地萎缩、地面沉降等一系列环境问题。

河北张家口市水务局水政水资源管理办公室韩晓宇调查发现，坝上地区农业灌溉基本利用机井开采地下水，农民的无序打井、无序取水使得地下水资源开采一直处于无序状态，同时农民利用自家的机井只凭经验去灌溉田地，远没有达到适时灌溉和适量灌溉，使得地下水利用效率低下。一方面水资源紧缺，另一方面又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加剧了缺水程度，造成了浅层地下水位急剧下降。

“过去几十年坝上地区也提倡节水农业，建设了大面积的节水灌溉工程，但往往处于重建设、轻管理的状态。政府和部门大力提倡节水灌溉技术，但是节水主动权掌握在农民手中。”沈彦俊说。他们发现由于农业灌溉用水只缴纳提水时消耗电能须支付的电费，水价结构和机制不合理使广大农民节水意识淡薄、节水灌溉管理技术普及较慢。

究竟如何解决该问题？

沈彦俊认为，坝上的农业开发和水资源可持续利用急需科学规划的指导。“应该根据坝上地区的水资源特点，以流域为单元，对降水—地下水补给进行科学评估，确定水资源开发潜力和蔬菜种植的发展规模，实现多年尺度上地下水位的动态平衡和水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他曾在自己的微信里这样写道：“坝上蔬菜还是种得太多了。盲目生产浪费大量宝贵的水资源，坝上正在重复河北平原的地下水危机。主因是规模太大，整个坝上蔬菜面积80多万亩（可能还要多）。”

“缩减规模，科学规划，四县统筹，形成一乡一菜（主打品种），减少盲目性和恶性竞争；组建蔬菜销售工作组，抽调农业和商务局工作人员，或者成立蔬菜种植户协会，安排专人联系销路，做成订单农业；提高仓储和蔬菜深加工，提升季节调控能力和菜品附加值。”这就是他开出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