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亚龙
最近，“打通任督二脉”成为热门话题，并再度引发人们对中医的争论。对于百年中医的存废之争，我们也从此次事件说起。
中医理论认为，人体的经脉都是通的，无需再打通。督脉位于脊柱的中央，总督阳脉，通常与脊柱、脑和生殖有关。病理上关于督脉有三点认识：邪犯督脉；气血运行不畅；督脉虚衰。并没有督脉不通一说，任脉也是一样。
中医吸取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有自己独立的体系。不仅是中医谈经脉，武术界和道家也有经脉说，虽然它们有重叠的内容，但经脉在各家有不同的含义。任督二脉的打通纯粹是武术界和道家强调的养生内容，中医与之相去甚远，但现在中医却要承担起责任。
百年中医的兴废争议由来已久。早在民国时期，就有一大批文化名人对中医持反对态度，要求废除中医。《余云岫对中医的研究与批判》是反对中医较有代表性的书籍。
对于废除中医的问题，笔者有如下看法：
首先，西方医学的引入，给只知道中医的国人带来惊喜，令国人顿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其次，国家的沦陷与衰败带来国人心理的坍塌。自古以来，国人自诩为天朝上国。而国家的衰败使人们反思自身，转而对引以为傲的传统文化产生反感，反对中医可能只是单纯的反对旧文化。
再者，西方医学说理清楚，证据确凿，立竿见影，且放之四海而皆准，而中医理论抽象，五行和阴阳学说难以捉摸。中医诊病往往带有很强的个性色彩，难以产生统一的标准。
西方医学和现代科学关系紧密，很容易评价，因为评价体系都是构建在现代科学之上的，而中医是独立于现代医学之外的，用现代的科学方法来评价中医很难。中医与现代科学关联小，很难借助现代科学的发展而发展，因而发展步履缓慢。
传统中医存在的糟粕，医生却不肯反思。比如某些药物的毒性，一些大夫坚持认为是应用不当造成的，而不肯从药物本身去反省。中医理论比较模糊，比如穴位有多大，书本上讲穴位有铜钱大。中医的模糊一方面给后人留下了思考的空间，同时也带来了不确定性。这些特性时常被专业或非专业人员拿来忽悠。比如经络，对经络的研究其实还在探索中，但现在街市上随处可见“经络排毒”，很显然是在忽悠大众。
中医从业人员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大夫功底过硬，而有的大夫能力一般，更有某些大夫对中医不自信。中医里某些大牌名实不副（有如鲁迅描述的所谓名医）。
中医科研的大环境和小环境艰难。大环境是国家投入小，小环境是没有从真正有效的临床入手，法律也不支持等等。
因为如此，有些人认为要废除中医，但我认为中医理论是无法替代的。中医理论是提高疗效的手段和途径。
考大学时，我被动进入了中医专业。由于不爱学习，后来被分配到县级中医院。在基层，只能自我成长。工作不久，我遇到一名产后热的病人，高烧反复发作，我用了三副药就治好了该病人。当时，我对中医的认识在于，中医对功能性疾病很有疗效，而对器质性和感染性疾病疗效甚微。当时还有一个泌尿系统疾病的病人，用纯中药治疗效果甚微。
43岁之前，我都是以西药治病为主，后来也参加了西医的进修。但最近5年，我的工作以门诊为主，开处方时中草药占到95%，而我对中医的认识也发生了改变。
我认为，中医不仅对小病很有疗效，对一些重大疾病也是有作用的。比如对冠心病支架手术后再次出现心绞痛的病人。这些病人的心理压力很大，但是中医的治疗效果很显著，有的病人服用三副药后不再出现心绞痛，有的病人服药一个星期症状就得到显著改善。中医对某些病症治疗疗效不如意，比如高血压，如果纯粹服用中药，疗效不佳。或许是“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即还没找到有效的方法。
对于中医，我从最开始的强迫学习，到现在的热爱，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在我接触的病人中，一类是坚决反对中医的人士，另一类则是迷信中医。
有这样一个案例。一位五十岁的男性，冠心病患者，做过两次支架手术，术后心绞痛，走路不到100米就会心绞痛，但他坚决不相信中医。在各种方法都无效的情况下，勉强来看中医，用药一星期，不仅症状得到改善，且生活质量明显提高，服用中药三个月后就能去外地休假。还有一个迷信中医的患者，得了菌痢。菌痢是感染病，应该到专门的传染病医院。可是该患者在使用抗生素半个月后还是腹泻，后来辗转来看中医，由于药方中开了大黄，第一天腹泻了18次，第二天8次，第三天2次，一周后正常。不论是信中医还是不信中医，只要中医下对了方，对病人都是有效的。
中医讲究养生，西医虽然也包含养生的内容，但没有中医那么系统。一名39岁的女性，体检指数全部正常，但常常觉得腰部酸疼，手脚发凉，别人都穿裙子的时候她还要穿两件衣服。从中医的角度来讲这是肾阳虚的表现，但在西医看来她身体很正常。这种情况下，该不该调理？事实证明，中医调理的效果非常好。
目前，中医院在县以上的城市都已经得到普及。中医院由1950年的4家增加到现在的3785家或更多。中医人才培养方面，1977年恢复高考以后，中医大专院校毕业生已经成为中医队伍的骨干力量。到2008年，中医从业人员大约有40万。规模较大的中医院已经摆脱经营困境，但县市级中医院仍在温饱线上挣扎。
中医的就诊人数较往年也有大幅度的提升。2001年我在北京广安门医院担任医务处处长的时候，全年就诊人数70万人，去年则达到240万人。近年的中医热体现了群众对中医的热情，但是中医热的背后也有泥沙俱下的现象。
总体来说，目前对中医的研究力度还远远不够，中医教育还需要加强。
人们对中医的认识目前还存在误区：一是把江湖骗子等同于中医。其实江湖骗子并不代表中医。二是把武术、道家与中医混为一谈。另外，中医所说的肝、心、脾、肺、肾概念与西医不同。中医的肝、心、脾、肺、肾是建立在古代不甚准确的解剖学之上的，西医是liver、heart、spleen、lung、kidney，翻译的时候借助了中医的概念，而在实质上它们完全不同，如西医里的spleen可以切除，而中医的脾是后天之本。
今后发展中医，从国家层面上来讲，应该对中医有准确的定位。从中医的现状来看，目前困难最大的是基层中医院，因此国家应该首先制定政策扶持中小型中医院的发展，使之摆脱生存的困境而全身心投入中医事业的发展。中草药的收费很低，从各大中医院的年收入就可见一斑，中医收费低也是很多中小型中医院长期经营困难的一大原因所在。其次，要以有效的临床疗效为切入点，支持中医临床研究。着重培养中医从业人员与现代医学的通力合作，从某些疾病入手，设立严谨的多中心随机临床研究。同时运用多种途径进行“中医研究”和“研究中医”。鼓励中医从业者独立或者联合开诊所，促进中医临床研究的普及。此外，还要致力于去除目前科研工作中的虚假、浮夸的作风。
对中医从业者来说，需要摆正心态。首先不要过分拘泥于科学，因为中医的基础理论与现代科学理论并不相同。二要放弃狭隘的门户之见，中医和西医都是为了人类的健康服务，是为了提高人类的生活质量，二者应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中医从业者要以提高临床疗效为己任，以实实在在的工作促进中医学的发展。
（作者系中国中医科学院门诊部副主任；本文由本报实习生郑毅记录整理）
《中国科学报》 (2012-06-18 B3 观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