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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崔丽娟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08-5-29 22:53:45
重建灾后心灵家园:心灵抚慰不等同于心理干预
 
“5·12”四川汶川大地震后,满目疮痍与废墟,人们布满血丝的双眼、两颊干涸的泪痕映照的是心底的伤、心灵的痛。一个个伤员被抬出,得以及时救治,生命因此得以延续;但他们心中的伤,又该怎么医治呢?
 
5月15日,《新京报》报道,16岁的李安宁现在最怕的就是摇晃,躺在担架上,抬她的人小心翼翼,生怕一点的晃动会使这个女孩惊叫起来。李安宁说:“我连死人都不怕,可一摇晃就特别害怕。”
 
为什么我们会有如此反应?
 
劫后余生的人们或泪流满面,或惊慌失措,或高声呼喊,也有人沉默不语、神情呆滞,这些都是灾后的心理应激反应,是人们面对巨大转变或受到惊吓后的正常反应,并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是种保护机制。
 
面对灾难,人类进化了一套卓有成效的生理、心理反应。例如感到威胁时,我们会尽全力逃跑,并且在心理上感到害怕,从而通过这种害怕情绪将危险的情境留在记忆中。而危险过后的哭泣、诉说则是对紧张情绪的表达。尽管我们的身体机能在危险促动下能很快进入紧张状态,但其恢复平静的过程是渐进的。正如当你在一段剧烈运动后,心跳恢复正常也需一定时间;同样,当我们的心理资源被害怕完全占据,恢复平静的过程不仅需要释放害怕的感觉,同时也要耐心等待时间来慢慢平复。
 
李安宁的例子也许只是特例,但对于无数亲历了这场灾难的人来说,对某种场合有特殊恐惧者恐怕不在少数,最为典型的就是怕黑。从积极的意义上说,建立起的这种对黑暗、摇摆等的恐惧经验是机体自然形成的一种保护机制,当再次遭遇相同或相似情境时,能促使人们作出最为迅速、有效的反应,起到警觉作用。由于这次灾难的伤害极其强烈,所以,引发的对黑暗、摇摆等的恐惧也就很强烈,如此强烈的恐惧在短时期内不会消失,也是正常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警觉还被时刻保持,甚至被极度敏感化,也就是明知是在极安全状态下的黑暗或摇摆,却仍然恐惧,就是应激过度的表现了。这种保护机制的泛化就会成为一种心理疾病,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拿什么来关爱受伤的心灵?
 
在本次地震后,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全社会都认识到了心理援助对重建灾后人们的信心、对重建灾后人们的心灵家园的重要性。当灾区人们的温饱、生存问题得到解决,紧随其后的就是平抚他们心理上的创伤。我们可以怎么做呢?
 
你是安全的
 
山崩地摇震塌了人们的生存环境、破坏了家庭的完整,更为危险的是使人们失去了安全感。在温饱的前提下,感受到安全是每个人最为底层的需要,在感觉安全的环境中,人们才能更为积极、有效地开展生活,与他人建立信任关系,与外界交流,参与社会生活;反之,缺乏安全感的人们,则会生活在惊恐之中,过于敏感的神经不仅会影响正常的生活,甚至会导致个人的极端行为。地震的突然性和高危害性让人们怀疑周围世界的安全性,灾后重建人们的安全感是继温饱之后的首要。
 
地震发生后赶来救援的解放军战士无疑是安全的来源,但对更漫长的生活来说,亲人重聚后的相互依赖,孩子同伴间的相互扶持,朋友、同事间的相互依靠,才是每个破败的心灵重拾安全感的重要支持与来源。同时,对灾难的信息作出可能的预警,对信息的公开也能在大环境中安抚敏感的人群。面对惊恐的人们,对他说:“你是安全的”,“你安全了”,必要时给予一个拥抱、一次握手,都能强化人们的安全感。
 
更为持久的安全支持与来源在于全社会的努力,孤儿、孤老的社会扶持,灾后的妥善安置,家园重建的信心建立,都能平复人们不安的心。
 
想哭就哭吧
 
地震所带来的冲击人们不可预计,没有预料也难以估量。灾后我们听到许多鼓励的话语,“要坚强”,“要努力”,“要乐观”……但他们需要的也许更多的是“哭吧……”
 
经历大灾后,人们很难保持镇定和冷静,而最好的应对恐惧的方式就是把它表达出来,如果一味地克制表达,首先作为普通人,很难做到,毕竟巨大灾难导致的巨大损失是对生活的迷失、命运的改变。其次也遏制了人们宣泄的途径,不利于痛苦的减轻,甚至可能郁积于心而转变为今后挥之不去的心结。
 
这不是你的错
 
亲人丧失、朋友不在,一些灾难后的幸存者会自责于自己对他人离去的无力,或者自责于自己比他人更幸运地活下来。会产生“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或者“为什么我不再用点力,他就得救了”等想法。没有人愿意看到亲近的人逝去,也因此,当重要的丧失发生时,许多人会希望做些什么,通过埋怨自己而减轻丧失之痛。然而,请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灾难我们无法预料,灾难我们也无力阻挡,没有人希望灾难发生,在地震中所有人都尽了自己的力来救人,你尽力了。
 
如果回忆抹之不去,
 
请不要刻意避免
 
许多经历大地震的灾民都会在脑中不自觉地回忆地震时或地震后的灾难画面、声音、气味,想到逝去的亲人,感觉空虚;甚至在晚上噩梦频繁降临、失眠、易惊醒。许多人的第一感觉是“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要振作”,于是会因为避免这些回忆而在内心作痛苦的挣扎。
 
其实在最初经历大地震的创伤后,所有的这些行为都是灾后应激的正常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淡去。如果在逃避回忆的挣扎中对自己感到愤怒、自责,很可能因为没有及时地表达而导致问题的长期积郁,反而会因此造成心理伤害。此时,请告诉他们不要太过勉强自己,可以找人诉说,与家人、朋友分担,可以记下心情日记,给自己的痛苦一个释放的机会。
 
值得注意的是,在刚经历灾难的初期,如果亲历者不愿讲述自己的遭遇,请不要鼓励甚至逼迫他们,在灾后初期,需要的是情感宣泄,是亲人、朋友、社会无条件的支持。而到灾后的恢复期,鼓励亲历者诉说当时的情景和遭遇则尤为必要,因为只有让他们以接受的心态看待灾难,才能真正走出灾难的阴影。
 
灾后心理干预,
 
专业知识比热情更重要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上述的心灵抚慰不等同于心理干预,地震后的心理干预需要专业人员。
 
人是有自愈能力的,即使遭受了严重的灾难。灾后的正常心理应激反应,对大多数人来说,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失,重新回归到正常生活。所以,首先要做的是尽可能地帮助受灾的人平稳地度过最初两三个月的心理过渡期,不要让正常的身心反应过程发展成为抑郁症。此时,身边的人,最好是亲人、同事或同伴,或者可信赖的志愿者。可以像上述所言,在他们哭泣时,给他们一个肩膀;在他们倾诉时,给他们一只耳朵,就可以起到很好的安慰作用。这属于心理支持,或通俗一点说,就是心灵的安慰:让灾后的人们感受到爱、感受到我们跟他们在一起。这不能称为专业的心理干预。这种心理的支持,非专业人员或志愿者可以在短期培训后进行。
 
少部分人,在经历巨大灾难后,会出现心理疾病,而且主要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以及抑郁症的发作。比如,有研究指出,张北地震后,3个月和9个月后 PTSD的人群发病比率分别为18.8%和7.2%;唐山大地震后PTSD发生率为18.48%,延迟性PTSD发生率为22.17%;而台湾“9·21”大地震的灾后6个月及一年半内的幸存者调查显示,PTSD和重度抑郁症的发病率均维持在10%上下,并且此二种疾病经常同时发生在一个病人身上。
 
对于这些始终不能从痛苦和噩梦中走出,而且,痛苦与悲伤的情绪始终使其不能回复正常的工作或生活,甚至发展成为抑郁症等心理疾病的人,则需要针对性地给予心理干预。而这必须是专业人员。
 
专业人员首先要做的是评估。就像看病,先要判定是否生病了,再判定生了什么病,才能决定是否需要治疗、需要怎样的治疗。专业人员在对其身心反应正常与否、是否需要心理干预进行评估时,还可依据受灾严重情况,尤其是失去亲人的严重情况,进行辅助评估。如果评估结果表明有问题,也必须是有经验的专业人员对其进行心理干预。
 
因此,对灾区人们的心理干预,我个人不提倡志愿者去做——即使对志愿者进行了短暂的培训。因为,心理干预的知识与技术,不是短期的培训就可以使志愿者具备的,甚至也不是拿到某种证书就能做到的,这其中不仅需要丰富的专业知识,同时还需要丰富的实践经验。心理干预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如果由业余人员进行,或者做的过程缺乏专业性,其结果可能不仅仅是无效,甚至会给劫后余生的人造成二次心理创伤,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伤害。所以,灾后的心理干预,专业知识比热情更重要。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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