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生对树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年年春天都要植上几棵树，或桑或槐，杨树、柳树、梧桐长满了老家屋后的河堤；桃、梨、杏、柿之类的果树，更是挤满了老家的庭院。

 

有众树陪伴老屋，春天总是过早来到我家。第一阵春风刮过，第一场春雨落下，几乎一夜之间，桑树吐绿、槐树生枝、杨树婆娑、柳条缀黄、梧桐孕蕾；院中的桃树更是枝枝繁花，或粉或红，招蜂引蝶，梨树、杏树、柿树蓄足春天的精气，欲与桃树日后比花艳！

 

在我们兄弟姐妹未离家前，年年春天，母亲植树总会喊上我们，挖坑、上肥、移苗、填土、补水……大家在母亲的带领下，植树有着一种无穷的乐趣和荣耀感！因为母亲给我们所植的树，赋予了新的寓意。植柳树，母亲会对我们男孩子说，柳树要从小扶直，做人也是一样；植桃、李、杏、柿树，母亲会让姐妹她们出力，告诉她们，花，固然美丽，关键在于秋的果实是否丰硕，你们女孩子也是一样，拥有貌美如花的脸蛋固然重要，关键是要拥有颗颗善良感恩的心果，挂满你们日后人生树的枝头……

 

儿时，我们懵懂母亲植树时所讲的道理，一味地争抢着这棵树是我栽的，那棵树是你种的，完全不去领会母亲植树的另一层用意。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兄弟姐妹逐一离开了母亲、老屋和那一排排长粗的树，才蓦然惊觉起，自己是多么想老家屋后院前的一棵棵树呀！想春树花簇似锦，忆夏树叶茂枝盛，思秋树硕果累累，念冬树鸟窝无数……

 

离家数年，自成家后，每次回老家，像走亲戚，一宿两餐。也曾怕母亲在乡下落寞，劝她搬来城里和我们同住。可母亲不领情，说自己的家园热闹着呢，院中地上有跑的（鸡狗鸭猫），树丛中有飞的（喜鹊麻雀和不知名的鸟儿），春有闻不尽的花香，秋有尝不尽的甜果；住到你们城里，哪有这些！再说，我还能动，还有一个心愿未了却，你们小时候，我都为你们种了不同的树，你们争气，像树一样，都成家立业；而我的孙儿、孙女们，我还未给他们植树呢！待我陪他们植完树，到老了不能动的时候，再搬进城里，回想一次次春天栽树的场面，和入秋树树成熟的果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呀！

 

原来，母亲种树是为了释放自己的母爱，是对子女生活的一份美好祝愿！感动之余，我止不住感慨万分，母亲一字不识，却懂得如此深刻的育人道理；而我虽说跻身于作家的行列，教育我的子女，一味地说教，比起母亲用朴素的爱，潜移默化着我们的人生，不觉惭愧起来。向母亲学习育子经，和母亲相约在春天，为我的儿子再种植一棵棵树！

 

母亲听到我的约定，幸福的皱纹片刻舒展得如梨花般洁白、槐花般清香、桃花般艳丽……

 

春天来了，柳条黄了，桃花开了，一排排树下，一位老母亲执锹翘首以待，有谁能猜想出她此刻幸福的心事？唯有她的子女和院前屋后的树知晓她在等待一个永远不变老的约定，让一生的母爱开出一树树繁花……

 

《科学时报》 (2010-3-12 B3 科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