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洋,杨伦,刘飞扬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5/7 8:4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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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嗣瀛:用一生兑现“让祖国强大”的誓言

 

■本报记者 廖洋 通讯员 杨伦 刘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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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嗣瀛(1925—2019)

20岁那年,在流亡大后方的轮船上,他说:“让祖国强大不受侮,是我求学的内在动力。”32岁那年,他在苏联莫斯科大学亲耳听到毛主席那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心潮澎湃。55岁那年,他说:“要在国际控制领域建立我们中国人的制高点。”80岁那年,他写下“岁过八十学新知,再干十年方九十”。

他就是我国控制科学与系统科学领域教育和科学研究的先行者、中国科学院院士、青岛大学教授张嗣瀛。

2025年4月,正逢张嗣瀛百年诞辰。这位一生与家国命运紧密相连、将热血与智慧倾注于科学报国之路的智者,值得世人缅怀与致敬。

要用毕生所学让祖国强大起来

1925年,张嗣瀛出生于一个动荡的年代。他的青春与祖国的屈辱交织在一起。

12岁在济南省立第一中学就读时,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已逼近山东。为继续学业,18岁的他不得不剃去长发,改扮学徒,只身辗转3000里,最终在四川绵阳找到了流亡中的母校——国立第六中学。

“那段流亡岁月,让我亲眼目睹了祖国山河破碎的惨状。”张嗣瀛后来回忆说。1945年8月,在重庆至宜宾的轮船上,他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当时全船沸腾,我暗自发誓:一定要用毕生所学让祖国强大起来!”这句誓言,成为他日后攀登科学高峰的不竭动力。

1948年,张嗣瀛从武汉大学机械系毕业,随后北上东北,于1950年开始在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大学)任教。他迅速组建起专业的教学团队,担任理论力学教研室主任。同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初创时期的教研室条件艰苦,张嗣瀛承担了全校基础课的教学,任务十分繁重。他经常饿着肚子熬夜备课。一个深夜,他伏在一堆数学书上睡着了,天快亮时,年幼的女儿张晨叫醒了他。他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爸爸刚才做了个好梦,爸爸在梦里吃到了花生米!”

在如此艰难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下,张嗣瀛争分夺秒,自学了数学分析、常微分方程、高等代数等,并开始钻研苏联李雅普诺夫的稳定性理论,由此踏上了自动控制研究的征程。

上世纪50年代中期,国家选派优秀学者赴苏联学习,张嗣瀛是其中之一。“从迈出国门那一刻起,我就没忘记祖国热切的目光。”他说。

在莫斯科大学,张嗣瀛师从李雅普诺夫的传承者、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切塔耶夫。为尽快进入研究状态,他将自己的论文译成俄文请导师审阅,并主动汇报阅读专著的心得。这种钻研精神打动了导师,于是免去他的基础课程,直接开展“有限时间区间的运动稳定性”研究。

“我知道只有两年时间,所以从不参加任何参观、游览活动,连宿舍安排的周末舞会也一概缺席。”张嗣瀛说,“我要把这两年当成国内的4年用。”

最终,围绕“有限时间区间的运动稳定性”,他完成了3篇高质量论文。

把聪明才智贡献给祖国与人类

1959年7月,张嗣瀛回到祖国,继续从事自动控制方向的科研工作。

1974年,张嗣瀛参与到反坦克导弹“红箭-73”的研制工作中。为攻克导弹脱靶的技术难题,他每天从沈阳最南端的东北工学院骑车到最北端的军工厂,25公里的路程风雨无阻。试验过程中,每当导弹打靶出现偏差,张嗣瀛就将射手的控制指令记录纸拿来认真研究,一条一条仔细琢磨。

经过反复试验和严密计算,张嗣瀛得出了关键性结论:必须校正陀螺仪在导弹上的安装角。这一发现是对苏联经验的颠覆式改进。

在严格的推导和计算基础上,张嗣瀛提出了新的角矫正方向和矫正量方案,最终成功解决了打靶偏差问题,取得了在国家靶场坦克打靶中十发九中的优异成绩,使“红箭-73”得以正式定型生产。

1984年10月1日,天安门广场举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阅兵仪式。当“红箭-73”作为我军新一代单兵反坦克武器威风凛凛地行进在受阅方队中时,年近六旬的张嗣瀛热泪盈眶、激动无比。

这一刻,距离他进入“红箭-73”项目攻关组,已经过去了整整10年。对张嗣瀛来说,10年呕心沥血、孜孜求索、披星戴月,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上世纪80年代末,以钱学森为首的一批杰出科学家开始研究复杂性科学,张嗣瀛也积极参与其中。上世纪90年代,张嗣瀛创造性提出并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复杂系统对称性和相似性结构与控制规律研究。

作为学科带头人,张嗣瀛在学术建设方面作出了突出贡献。

1986年,张嗣瀛创办了《控制与决策》期刊并担任主编,为国内控制科学的发展开辟了新园地;1987年,他执笔的《微分对策》由科学出版社出版,这是国内第一本关于微分对策的专著;1989年,他组织了首届“中国控制与决策学术年会”。

1995年,张嗣瀛在非线性系统及组合大系统研究方面取得系统性成果,获得国家教委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1997年,张嗣瀛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这是对他40余年科研工作的最高认可。

张嗣瀛一生致力于现代控制理论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在国内最先倡导稳定性、微分对策、复杂系统的对称性及相似性等理论和应用研究方向,为推动我国控制理论及系统科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回望这些科研成果和突破,张嗣瀛说:“人生最大价值,莫过于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大限度地贡献给祖国与人类!为此我将努力到生命最后一刻。”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1999年的金秋十月,在青岛流亭机场的出口,时任青岛大学校长徐建培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74岁的张嗣瀛加盟青岛大学。

从机场返校的路上,张嗣瀛坚定地对徐建培表示:“我不是来养老的,我是来工作的,我要为年轻的青岛大学干点事。”

入校不到两个月,张嗣瀛就筹备成立了复杂性科学研究所并任所长。此后,他着手主持申报“系统理论”硕士点及博士点并获批准;他主持引进了一批具有海外留学经历的高层次人才,建立了一支完整的学术梯队;2004年,他创办了《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并任主编,该刊被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编委会入编为自然科学总论类核心期刊。

在短短5年时间里,一个研究所、一份学术刊物、一个博士点、一支人才队伍、一个人才培养基地在青岛大学诞生了。10年间,张嗣瀛带领团队进行复杂网络的研究,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2013年,因在科研方面的突出贡献,张嗣瀛被授予青岛市科学技术最高奖。他将获得的50万元奖金全部捐出,在青岛大学设立了助困励志奖学金,以奖励家庭困难、学习优秀的在校研究生。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张嗣瀛常对学生说,“要不为利所动,不为权所倾,不为名所累,不为位所争。”

离开伏案钻研的公式和数据,生活中的张嗣瀛是一位至情至性,处世如春风、律己如秋风的长者。“正直、敦厚、热情”是所有认识张嗣瀛的人对他的评价。

张嗣瀛喜欢钓鱼,尤其喜欢夜钓。一次夜钓时,突然下起了雨,张嗣瀛和钓友们不得不撤回帐篷里。寒气袭人,他拿出一瓶酒,摆上几个自备小菜,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用酒瓶盖代替酒杯,其乐融融早已超出夜钓本身。他在《雨夜宿帐》中写道:“帐外细雨夹斜风,岸边轻涛伴蛙鸣。夜深寒侵不能寐,把酒对坐话人生。”

张嗣瀛还喜爱竹子,青岛大学家属区的四丛竹子都是他亲手所栽,分布在院子东南西北4个角落。最惹眼的是临门东侧的一丛,最是茂密繁盛,现已高及楼顶,他称之为“竹林”。

2019年10月4日,94岁的张嗣瀛溘然长逝。“孜孜弗倦,可登堂奥;涓涓不息,而成江河。”这是他常对学生说的话,而他的精神正如水一样奔流不息,永远流淌在一代代科研人心中。

《中国科学报》(2025-05-07 第1版 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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