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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大学教授寄语毕业生:不要陷入自我诊断和自我认同的泥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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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轻人不管是忙碌还是松懈都在困惑,都纠结于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原因固然各种各样……但我想说,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太溺爱‘自我’:要么以为眼下的功利和荣誉就是自我的本质,在体制定义好的‘成功’轨道上忘乎所以地狂奔,一旦未能如愿就弹射出挫折感和失败感;要么将自己的rights(权利)放大到目中无人的地步,或满脑子的被迫害感,以致同社会、同传统不分青红皂白地隔离甚至敌对;当在各类狂迷中稍微回过神时,又不由自主地援引各种理念、知识来怀疑自我,怀疑人生。”7月1日,上海大学举行2023年毕业典礼,社会学院教授、秋白学院院长肖瑛作为教师代表发言,和青年人分享了“在‘自我’之外理解自我”。
肖瑛在上海大学2023年毕业典礼上致辞。上海大学 图
肖瑛说,除了学业、就业、薪酬等压力,人们越来越被各种身体管理、心理管理的知识所“关心”,青年人也以这些知识来“关心”自己。当人们试图用这些知识来解脱现实的负担,其实也给自己制造了新的紧张、焦虑和负担。“大伙儿不要陷入这种自我诊断和自我认同的泥坑。我们大多数的年轻人若不在乎这类被关心或自我关心的方式,糊涂一点,朴素一点,不仅心理的重压而且现实的重压都可能舒缓很多。”
何以理解自我,也发生在社会交往中。肖瑛提到,当下社会,人与人的矛盾随时可能爆发,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之间。而矛盾的起因“很可能在于我们固执地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划出正误、善恶、高下的界限,预设他人一定是自己权利和利益的侵害者,而放弃了将心比心的人之常情。”有人常常处于提防和厌恶他人的紧张中,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敌人,多的是我们脑海中有关‘敌人’的先入之见”。
以下为肖瑛的致辞全文:
亲爱的2023届同学,尊敬的各位来宾,同事们,大家上午好!
学校安排我在今天的典礼上,代表教师给2023届毕业生说几句话。说实话,我心里特别忐忑。第一,这个空间太大,比我的教室大多了。第二,我还记得很多年以前,我在社会学院的毕业典礼上致辞,写好后给我读小学的娃儿看,让他评价一下怎么样,他给了我三个字“一般般”,让我备受打击,所以前两天我把讲稿写好之后,就不敢给已经初中毕业的他看了。后生可畏。面对你们的时候,我该说什么,左思右想,我还是给大家聊聊最近几年,敦促我去思考的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人和事。
第一件事。去年暑假,你们的一位2014级学姐来看我,闲聊间她说,某某老师不太理解年轻人。我很诧异,此话从何说起?她说,在一次关于抑郁的对谈会上,一位老师提出,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要多关心和关爱他们,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但这位老师说,没啥可关心和在乎的。我听后莞尔,你所说的不关心你们的老师,恰恰是真正关心你们的老师。”她也很诧异。我解释说,你们不觉得你们今天身上的负担,除了绩点、学分、升学、就业、薪水、晋升,更为沉重的是,你们越来越被各种身体管理、心理管理的知识所“关心”,你们自己也以这些知识来“关心”自己吗?你们试图用这些知识来解脱现实给你们的负担,其实不正是给自己制造新的紧张、焦虑和负担吗?这位老师口中的“没啥可关心和在乎的”,其实是暗示大伙儿不要陷入这种自我诊断和自我认同的泥坑。我们大多数的年轻人若不在乎这类被“关心”或自我关心的方式,糊涂一点,朴素一点,不仅心理的重压而且现实的重压都可能舒缓很多。
第二件事。几年前,我在调查中结识了你们的一位学姐,她是业主权利的积极维护者。但在交流中,我发现,她的权利意识似乎是以自己为正义、道德的,而对方不是好人的预设为基础;虽然并无充分的真凭实据,对方认为她们只提要求不参与社区建设,也不是好人。这让双方很难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沟通。与此相对的是去年上半年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我楼下邻居感染了,整栋楼居民不是避之唯恐不及,而是一起鼓励和帮助他们,感染的邻居也每天通报病情进展、防护措施,结果疫情没有扩散,邻里关系更为和谐。解封后,楼下的邻居给每家都送上一束花。两相对照,让我们思考rights(权利)与人情的关系。我们每一天都要跟不同的人交往,家人、同学、邻里、同事,甚至地铁上的陌生旅客,矛盾随时可能上演。矛盾的起因在哪儿?很可能在于我们固执地在自己与他人之间划出正误、善恶、高下的界限,预设他人一定是自己权利和利益的侵害者,而放弃了将心比心的人之常情。这既导致我们渴望捍卫的权利在激越的权利捍卫行动中流失,也导致我们每时每刻都处在提防和厌恶他人的紧张中。其实,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敌人,多的是我们脑海中有关“敌人”的先入之见。
第三件是你们一位2015级学姐的成长故事,我们有幸见证她的“无我化”进程。她2018年底找我做导师时,我建议她跟学长去做调研,她一句“不喜欢”就拒绝了,我心中暗自叫苦,又招了一位自以为是的学生。研一时期,她同我们一起读书,但一到团建活动就失踪了。二年级时,我们导师组发现了她的细微变化,不再冷若冰霜,而是会笑了。二年级下半年,她两周一次来我办公室谈她的研究。她感兴趣的领域和文本我没读过,很难抽象地去理解和指导,所以每次都是她给我上课,我做笔记,然后讨论。我跟她说,你的文本我不大懂,我的任务就是引导你走出你的畛域,吸纳更丰富的想象力和视野,心无块垒地思考。去年3月,上海大学进入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很多同学的生活、学习和心理都受到影响,但她写出了一篇非常优秀的硕士学位论文。后来我得知,她论文最精彩的部分是她在流离于不同教室打地铺的间隙写就的。硕士毕业后,她爱上了调查。最近,她给我读她写的一篇文章,相比于我们写论文时字斟句酌以致紧绷的表达,她的文字是放松的,我从其字里行间读到的是举重若轻、风轻云淡。这个娃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没申请过项目、没拿过奖学金、也没做过学生干部,但她的人生态度是我敬重和钦佩的,也是我自我观照的镜子。她发自内心地去喜欢并去做一件事情,不为任何外在目的。当然,她不拒绝因自己的成就而获得的奖励和赞赏,但不以此为谋,更不会流连其中患得患失。可以说,她走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路上。因为如此,她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很多同学深陷其中的“卷”,她的人生之路少了很多年轻人难以规避的挫折之“坑”。我相信,她会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得很坦然,也很坚定。
这些人和事,或许我们每个人都能在自己身上或者身边找到,俯拾即是,稀松平常。我知道,很多年轻人不管是忙碌还是松懈都在困惑,都纠结于找不到真正的自我,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原因固然各种各样,譬如选择太多,譬如有啃老的资本,譬如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诸如此类。但我想说,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太溺爱“自我”:要么以为眼下的功利和荣誉就是自我的本质,在体制定义好的“成功”轨道上忘乎所以地狂奔,一旦未能如愿就弹射出挫折感和失败感;要么将自己的rights(权利)放大到目中无人的地步,或满脑子的被迫害感,以致同社会、同传统不分青红皂白地隔离甚至敌对;当在各类狂迷中稍微回过神时,又不由自主地援引各种理念、知识来怀疑自我,怀疑人生。其实,走出这些虚幻的自我才可能接近最好最真的自我。并且,走出自我的效果不是躺平,而是不懈生命动力静水流深的滋养和流淌。
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愿望:你们一定要幸福!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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