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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分配不公平、发展机会不均等、缺乏真正追求 |
“等级化”困扰高教内部竞争与创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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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捷
打开中国大学的网页,可以看到几乎所有原“211工程”大学、原“985工程”大学,以及如今的“双一流”大学,都强调自己在这方面的身份。即便是没有这些头衔的大学,也会说明自己是省重点大学或市重点大学等。大学为什么要强调这种头衔?这些信息有什么重要含义?
在笔者看来,这些头衔不仅仅是一种学术层级的标识,同时也是一种社会层级的体现。
国内高教体系的“等级化”特征
时下,一年一度的高考临近,而每年高考报志愿时,每个考生都很清楚什么是“一本” “二本”或“三本”院校。一本是重点院校,二本是普通院校,而三本则是独立学院。三本之下,还有大专。
对于考生来说,一本、二本具有不可逾越的等级差异,录取的分数线会清楚地告诉考生将会进入哪个等级的大学读书。一本、二本既是高校层次的符号,同时也是其社会地位的标签。
有人说,中国的大学大致可以分为原“211工程”大学、原“985工程”大学或“双一流”大学,以及“双非”大学三类,这三类其实也是三个层级。在这种大的等级之中,还有一些更细致的等级,如“清北”“C9”或“副部级”大学,抑或是“地方高水平大学”或“全国一流高职院校”等。
从这个角度说,中国的高等教育体系是一个等级化的体系,多种多样的大学头衔本质上就是大学等级身份的标识,每一所大学也都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其中的层级和位置,而且会利用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层级,如果值得展示的话。
“第一学历”背后的“鄙视链”
在等级化的高等教育体系中,不同的等级位置意味着资源和声誉的差异。处于这一体系高端的大学会享有更多资源和声誉,而处于低端的大学则相形见绌,多少会有一些自卑感,所以通常都不安于自己的“位置”,总期盼着跨越层级,实现“升级”。低等级就意味着少资源、低声誉、差生源,而处于高端的大学无论在招生、招聘还是获得科研资助方面,均具有明显的优势。
此前,国内曾有过关于“第一学历”的讨论。不少大学在招收博士生时,很看重报考者的“第一学历”,不少用人单位在招聘时也强调应聘者的“第一学历”。而“第一学历”层次较低的学生或毕业生往往受到歧视。
网上曾有毕业生说,他去一家世界500强企业求职时,尽管面试第一名,但在复试中依然被刷了下来。公司解释说:第一学历不符合公司规定。该毕业生叹息说:“虽然我通过自己的努力,从普通本科跳跃到了‘985’高校,但是由于本科不是‘985’,依然被淘汰了。”据说还有高校在研究生招生说明中,明确规定“不招收三本的学生”。
那么,这些大学或用人单位为何如此看重“第一学历”?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在分为三六九等的高等教育体系中,处于低端的院校地位本来就很低,对“第一学历”的歧视,其实是对“第一学历”背后高校的歧视。这种只认“第一学历”的现象,其实就是大学等级体系的一种表现形式。
既然有等级,就会有差序之别,就会有高下之分。当用人单位在大学毕业生和非大学毕业生之间进行选择时,会不太看重大学毕业生的学校出身,但如果求职者都是大学毕业生,其毕业大学的等级层次当然就会成为选择的重要标准。
虽然众所周知,一名大学毕业生的能力不能与所毕业的学校画等号,好学校也有差学生,差学校也有好学生,但学生所就读高校的地位和声望无疑会给他们贴上某种标签。既然高等教育体系是有等级制的,其毕业生肯定也是分等级的。既然高校之间存在“鄙视链”,其毕业生也难以摆脱这种“鄙视链”。
关于高考改革的讨论,往往忽视高校的等级体系因素。高考之所以如此重要,竞争之所以如此激烈,正是因为考生面临的不仅是专业或大学的选择,还包括在高校等级之间的选择。进入高端层级的高校,就会享受高端等级高校的好处,而进入低端高校,则很难走出低端层级高校的阴影。
有的考生宁愿放弃读普通本科的机会,而选择通过复考进入高端层级的大学。这种行为本身就说明,考生们非常清楚高校的等级体系,以及这种等级差异的后果。
等级化高教体系的多重问题
事实上,大学历来是多种多样的,从来就是一个等级体系。但是,大学的等级体系往往是自然形成的,牛津、剑桥因为历史悠久,杰出人才辈出,所以坐享等级体系中的高端地位,哈佛、麻省理工学院也是由于学术卓越、人才济济,所以荣享大学等级体系的翘楚地位,但是这些大学并没有诸如“211”或“985”等头衔。
反观我们的高校等级体系,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自然形成的,但在更大程度上则是各种政策的结果,比如原“211工程”或原“985工程”都是政府的项目,其背后都有专项经费或相应政策方面的支持,所以大学的等级体系是一种政府造就、体制认可的等级体系。
由于有了政府的加持,这种高校的等级体系便具有了法定的权威性,为政府、高校和社会所认可和遵从。
我们往往会批评高校不安心于自己的办学定位,普遍抱有一种“升格”的冲动。所谓“升格”,其实就是在正式的等级序列中提高自己的等级地位。这些高校很清楚,等级地位的提高意味着资源的增加、声誉的提高,也意味着被体制认可程度的提高。而安于现有的等级序列,只能是一种暂时、不得已的选择,所有办学的努力最终都体现在自身等级序列的提升。因此,这种“冲动”其实是一种非常理性的选择。
由于高校的等级序列是由政府认可的,同时与政府所提供的经费和资源相挂钩,处于等级体系之中的高校必然要遵循这个等级体系的逻辑,所有学术和人才培养方面的业绩都必须转换成这个等级体系所认可的符号。因此,争取在这个等级体系中进入更高的层级,就成为大多数大学的核心追求。
等级化的高等教育体系当然有其优势,但问题也是明显且值得重视的。
首先,等级化的高等教育体系意味着资源分配的不均等,处于等级高端的大学永远能够获得较多的资源,而处于等级低端的高校在资源获取方面很难有大的突破。而且,不同层级高校之间在资源获取方面的差距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第二,这种等级体系意味着发展机会的不均等,处于不同等级序列的高校永远处于不平等的发展环境中,各种政策往往会不断强化这种等级序列或者制造新的等级。这种等级序列先天地包含着“鄙视链”的基因,多数高校的办学积极性和进取心会受到抑制。
第三,等级体系会诱导高校片面关注提升自身的等级层次,而不是提高教学和科研水平,使其缺乏对学术特色和办学特色的真正追求。在这种等级体系中,高校通常期望通过提升自身的等级层次展示自己的办学业绩。
总之,等级化的高教体系不是一个开放和公平的体系,缺乏系统内部的沟通性和流动性,不利于高等教育体系内部的竞争和创新。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中国科学报》 (2022-05-17 第3版 大学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