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韩院士在阅读报纸 中国科学报见习记者李子锋摄
“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瞬。一定要惜时如金,做该做的事,不断学习、不断前进。否则,一事无成,最终将追悔莫及。”近日,在北京西城区一栋老居民楼六十多平方米的家中,中科院院士沈其韩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说。
今年4月27日是沈其韩的百岁生日。已至期颐之年的他,听力虽有些欠佳,但依旧思路清晰,谈吐流畅。为了这次采访,他特意穿上了久违的蓝西装,打上了一条浅蓝色的领带,更显精神焕发。
作为一名地质学家,沈其韩曾以高山为伴,与戈壁为伍,用足迹丈量祖国河山。最近几年,因为年迈体衰,他只能身居斗室,足不出户。不过,每天看报、读书、记日记,他的生活仍然十分充实。
兴趣源自机缘
至今,沈其韩踏入地质门槛已八十载。按他的话说,对这一行的兴趣源自“机缘”。
中学时,沈其韩对地理学产生了兴趣,希望有机会考察祖国锦绣河山。但彼时抗日战事正酣,他中学毕业那年家乡江苏已全省沦陷,各类学校停办,求学无门。1941年,他在堂兄资助下与人结伴,从上海转赴浙西,冲破日军封锁线,历尽困难,抵达重庆,在当地参加短期进修班后参加高考。次年,20岁的他考入了重庆大学地质系。
踏入校门后他才发现:“地质与地理虽然仅一字之差,但内容全然不同。”
不过,随着对地质了解愈多,他热爱愈深,始终无悔。
大学四年奠定了沈其韩后来地质工作的基础。其间,矿物学家王炳章教授对他的影响尤甚,使他对矿物岩石学产生了浓厚兴趣。
1946年5月,沈其韩考入国民政府经济部中央地质调查所矿物岩石学研究室,室主任是著名变质岩石学专家程裕淇。前辈严谨的工作态度、扎实的知识素养、开阔的学术视野和炙热的爱国情怀,深深地影响着沈其韩,让他坚定了地质工作的理想。
新中国成立后,发展工业,找矿先行。地质工作者迅速行动起来。
从上世纪50年代起,从辽宁鞍山铁矿、湖北大冶铁矿到山西中条山铜矿,沈其韩走南闯北,不知疲倦,沉浸在为国家找到矿产资源的喜悦与自豪之中。
其间,1952年,他作为新中国第一支大型地质勘探队——大冶资源勘探队(后改称地质部429地质勘探队)的业务骨干,分别参与组织大冶铁山矿区、领导金山店矿区的勘探工作。他不畏艰苦,白天到山野测量,夜晚于室内整理资料,两年多的时间里扎根矿区没回过家,最终与合作者提交了富铁矿总储量高达亿吨以上和伴生铜矿几万吨的勘探报告。
“如果一辈子能跑十几个地区,帮助建立十个八个矿山,就很知足了。”彼时找矿劲头十足的沈其韩经常这样想。
不过,另一个领域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为响应国家需求,1956年秋,沈其韩应时任地质部地质矿产司副司长程裕淇院士之邀,从热火朝天的地质找矿一线转入当时相对冷僻的地质科学研究。
在程裕淇的带领下,沈其韩把目光聚焦向早前寒武纪地质(前寒武纪跨越从地球诞生到距今5.38亿年前的漫长历史)和变质岩研究。“地球形成有46亿年,我从事的工作就是对地球38亿年前到18亿年前这一历史阶段的地质及有关矿产的研究。”他向《中国科学报》解释。
变质岩与沉积岩、火成岩(岩浆岩)并称地球三大类岩石,它约占地壳总体积的27.4%,但彼时中国的相关研究却是一片空白。沈其韩以早前寒武纪地层学为对象,试着从古老的变质岩中推断地球演化的过程,解读地壳深处的信息。
“我上大学的时候,地球化学根本没有学过,地质年代学也刚兴起,都是后来在工作中边做边学起来的。”沈其韩说。知不足而后学,他格外关注新技术新方法在实际工作中的运用,成为国内最早开展同位素年代学研究的学者之一。基于此,他带领团队建立了山西、内蒙古、河北、山东等地的早前寒武纪地质演化年代框架。
从1980年开始,沈其韩在地质科学研究上进入盛产期,他在早前寒武纪研究领域取得了一系列重大进展,例如与董申保合作编制了1∶400万中国变质地质图,使得中国的前寒武纪地质研究和变质岩研究与国际差距不断缩小,研究成果屡次获得地质矿产部科技成果奖和国家自然科学奖。中国前寒武纪地质研究的突飞猛进也引起了国际地质学界的广泛关注和认可。
1991年,沈其韩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荣誉实至名归。
学术平等 提携后学
说起“师叔”沈其韩,已是古稀之年的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翟明国院士还清楚记得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30多岁的翟明国在一篇论文中写了对华北早期地质构造演化的一些看法。沈其韩读到该文后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最近看到翟明国的论文,他的见解和我们不谋而合。”
这让翟明国十分感动。
“沈先生当时已经是国内这一领域的权威,从他在文章中的用词可见,他在学术上是把我们这些学生放在平等的位置看待的。”翟明国对《中国科学报》说,“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到这些先生们为什么令人尊敬,他们为什么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他们这种学术态度值得今天的导师们借鉴。”
翟明国的老师赵宗溥与沈其韩早在解放前就是地质部门的同事。因为专业的关系,翟明国与这位师叔多有接触,他的研究生论文就曾得到沈其韩的指导,也曾与其一同进行野外科考。翟明国眼里的沈其韩“为人正直,待人诚恳,科学研究严谨求实、精益求精、勇于创新”。
“他有两点非常突出:一是坦诚率直,凡事都是从国家的利益、从地质事业的发展出发,从不夹杂个人私利,才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是谦虚谨慎、关爱后学。”翟明国说。
这番话有证可考。
譬如,在2009年的一次座谈会上,沈其韩就直言:我国一段时期内盲目进口矿石,自己的矿山停工,造成社会问题。同时,高价进口铁矿石,低价出口钢材,加上由此导致的高能耗和高污染,这笔账不划算。他建议地质工作者不仅要关注找矿,还要考虑战略决策、战略平衡问题,依据我国矿产资源禀赋,发挥科技支撑作用。
“做研究,为名为利而做,做不好;为了国家的需要来做,才能做好。”沈其韩对《中国科学报》说。
在提携后学方面,沈其韩也总是不遗余力。他的生活十分节俭,但对于有困难的学生,却会慷慨解囊。他培养的学生,多已成为我国变质岩和前寒武纪地质研究领域的中坚力量。
在沈其韩看来,培养年轻人不是“爱不爱好”的问题,而是责任问题。“一定要以最高的标准,培养能够接班的年轻人,这是国家的需求、历史的必然,这样科学的发展才能后继有人。”他对《中国科学报》说。
沈其韩院士接受《中国科学报》访谈中 李子锋摄
不负黄金时代
如今,鞍山、大冶、中条山,早已建成为我国重要的铁、铜矿山基地。
中国前寒武纪地质、变质岩研究也从跟跑发展到与国际并跑,甚至是一些领域的领跑。
“以前,找矿、做研究我们都是跟前苏联学,边学习经验边实践总结;现在我们的实验室有最高精尖的设备,基本上所有的研究都可以自己做。”对比今昔,沈其韩嘱托年轻人不要辜负自己所处的黄金时代,要有艰苦奋斗、勤学善思的科学精神,踏实奋斗,有所作为。
他同时激励年轻人,除了要深钻某一个专业领域,还要具备战略性的长远思维,做到“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谈起长寿秘诀,沈其韩表示,自己最大的特点就是生活“规律有章”,绝不暴饮暴食,即便是最爱的红烧肉也是如此。此外适当的运动和休息也必不可少。
采访最后,谈及百年人生感悟,沈其韩向记者表示:“人生苦短,唯有抓紧时间,努力前进不断奋斗,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另外,为人处世,团结友爱也很重要,要看到别人的闪光点,而不要看不起人,要虚心向别人学习。”
版权声明:凡本网注明“来源:中国科学报、科学网、科学新闻杂志”的所有作品,网站转载,请在正文上方注明来源和作者,且不得对内容作实质性改动;微信公众号、头条号等新媒体平台,转载请联系授权。邮箱:shouquan@stime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