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广立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1/9/23 22: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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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野山、强迫症、抱得美人归,学霸眼中数学啥样

 

9月23日晚,颁奖之夜。随着金银铜奖及优秀奖花落各家,2021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落下帷幕。

全球52850名选手,决出今年夏天的数学“最强70人”。这其中有——

麻省理工学院博士王东皞,完成金奖两连冠;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博士生陶中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博士生夏铭涛,摘得一金一银,实现“校友”同框;

浙江大学副教授王枫“顺手”摘下铜牌,他一周前刚刚赴法深造的学生林徐扬也摘得优秀奖,实现获奖“师徒档”。

一场全球数学竞赛,集结了散落在世界各地爱好数学的“学霸”们。“学霸”们是如何与数学结缘的?他们眼中的数学,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数学”吗?他们心中的数学,最终会“共同途”吗?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和他们聊了聊。

1、“两连冠”王东皞:学数学很快乐,但做数学研究“像爬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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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皞

学霸档案:王东皞,1994年生人,北京人。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第二届、第三届金奖获得者。2012年保送至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2016年收到5所顶校offer,最终选择麻省理工学院(MIT)攻读博士学位,2021年9月开始在纽约大学石溪分校(SBU)的西蒙斯几何与物理中心(SCGP)从事博后研究。

《中国科学报》:两次参赛两拿金牌,讲讲你的比赛体验?

王东皞:今年预赛,我大概答了6个小时,入选就行,不追求高分。决赛8小时,我只能选择美东时间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的发挥,最后两小时几乎没办法思考,实在太困了。

反正参加比赛,努力考就行了,能挣一点奖金是一点。

《中国科学报》:当时手握哈佛、普林斯顿、MIT、斯坦福、伯克利5个顶校offer,为什么选择了MIT?

王东皞:当时并没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主要考虑的是MIT数学系很强,而且离哈佛特别近,便于参加各种研讨会、讲座;而且那边气候更接近于北京的气候,四季分明。

加州阳光很好,但是是那种养老的感觉,不容易觉察时光流逝,会消磨人的意志。我本科毕业时并没确定研究方向,在比较了各个数学系教授之后,我觉得在MIT更有机会找到合适的选择。

《中国科学报》:在外求学或研究期间,是否遇到过什么困难?

王东皞:遇到过。

一个是,我进入现在的研究领域比较晚,在博士前两年花了很长时间学习基础知识。我导师写了一本书,800多页,必须要看完前400页才能通过博士生资格考试,我用了一整年才看完前400页,后面的400页我也没全看完,所以早期压力比较大。

另一个困难就是找博士后工作。我找工作这年(2020秋季)赶上了疫情,对教职市场冲击非常大。我很庆幸能获得现在的工作机会。

《中国科学报》:可以介绍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和价值吗?

我的研究题目涉及规范理论和低维拓扑,不是很容易解释具体内容。我觉得更难解释的是这个问题的意义。我的博士导师Tomasz Mrowka一直都非常支持我。他是为数不多真正相信这个题目价值的人,也一直鼓励我在毕业后完成它。

数学界有一个传统:当一个杰出的数学家到60岁或70岁时,大家会举办一个学术会议,召集他的学生,一起纪念他的学术成就。我导师明年八月就60岁了。我非常希望在开会前能把这个问题完整地做出来,他应该会很高兴;这也是他十几年前的一个梦想;如果能帮他实现,我也会很高兴。

《中国科学报》:请你谈谈从事数学研究的感悟。

王东皞:我和很多同学有个共识:学数学和做数学研究是很不一样的。

学数学很快乐,因为数学很美妙。学数学的过程就像游览已开发好的景区,路铺好了、地图也很详尽,你知道哪座山、哪个湖,风景哪边独好。

但是做数学研究就好比爬一座野山。你知道什么是好的数学,你要寻找相似的风景,但并不知道路在何方,又或者这条路本并不存在。这个过程是孤独和挣扎的。

特别是,研究得越深入,想找到真正合适的人一起交流就越困难。做数学的人都追求自由地思考,两个无拘无束的灵魂很难走得太近。所以在数学界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非常珍贵。

《中国科学报》:杨振宁先生也曾在SBU工作学习过30多年,你的研究和物理有关系吗?

王东皞:我研究的方程来自于物理,但我只研究它数学上的性质和应用,并不做物理。

但物理和数学可以产生很好的化学反应,杨振宁先生也和这里的数学家做过非常多的交流。

不过我现在已经放弃学物理了,我并不能够听懂物理学家在说什么。他们的话像加密过一样。

《中国科学报》: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王东皞:我也在慢慢理解内心的感受。其实,大部分做数学的人都有普通人的挣扎,在某一个人生阶段都会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是否还想成为一名数学家?

我博士毕业时对自己不很满意,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但我一位北大的同学却一直在激励着我。他的学业因病中断过很多次,但是依旧努力地学数学,希望回到北大完成博士论文。

如果他选择成为高中老师,从事竞赛培训,可以过上非常体面的生活。但他一直说“一路走来,要对得起自己的努力”。这像是一种信念:他想做真正的数学研究,探索数学的奥义。他也把这种价值观传递给他学生:比较聪明的孩子应该学数学、从事数学的研究,发现数学的真善美。

我非常佩服他。他让我想起了在北大时对数学单纯的热爱,而经历了重重困难后的坚持则更令人动容。

2、“加州双子星”:一个追求“大一统”,一个仗剑走天涯

陶中恺去年录取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博士生,上了一年网课后,今年9月才踏上留学之路。同在加州的夏铭涛,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博士生,由于疫情,已经快2年没回国。

两个少年素昧平生,因热爱数学来到加州,如今通过中国的全球数学竞赛,第一次打了个照面。

陶中恺:我对数学很执着,像一种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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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中恺

学霸档案:

陶中恺,1999年出生,江苏人。第三届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金奖。2014年考入西安交大少年班,2016年进入西安交大数学试验班,2020年录取为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博士研究生。

《中国科学报》:你爱数学是受到父母影响的,是这样吗?

陶中恺:我爸妈都是数学老师。我爸爸喜欢数学,他有很多书,我翻翻觉得挺有意思。一开始也看不懂,到大概初三时能看懂一点了,就很开心,觉得我应该学数学,就去学了。

后来考少年班、到大学选择数学专业,都是兴趣使然。爸妈最初不赞同,他们觉得学数学太辛苦,但我不想学金融什么的,就想学数学,他们后来也很支持。

《中国科学报》:可以介绍一下你感兴趣的数学领域吗?

陶中恺:数学领域是很广的。我最初对集合论感兴趣,有段时间又觉得数论很有意思,接下来接触了代数几何、偏微分方程,也觉得很有意思,兴趣会不断地变化,总有新鲜感。

我对数学也很执着,就像一种强迫症,比如我觉得某个理论很好,就应该学会它;同时这个理论应该更完美,我就想要把它变好一点。我的终极理想是,像法国的布尔巴基学派那样,能够实现数学各个领域都统一起来的理想,这需要很多人的共同努力。

《中国科学报》:你有这样的理想真是棒极了。

陶中恺:我对数学的想法也在发生变化,有时也会有迷茫。

一开始总想着要努力把定理证明出来、解决大的猜想,那可能就“永垂不朽”了。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发现与其奔着猜想去,不如从理论着手,逐步增进对数学的理解。

因为有时候“为什么要做这个猜想”比单纯解决它更重要。猜想的解决,也是建立在前人对数学更好的理解之上的,不能靠“硬做”,所以为了解决猜想,也应该去努力发展数学理论。

我觉得现在还有很多有趣的数学现象没有被发现或者理解,如果钻在大猜想里面的话,可能就会错过这些有趣的事情。

当然,如果理论太复杂的话就不优美了,很难流传下来或者用到别的地方,简洁的东西比较优美。像微积分其实并不很复杂,但就很有用,大学里也都要学,这种理论就可以流传下来。

《中国科学报》: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陶中恺:我希望完成博士学业后,还是能回国发展。

夏铭涛:学数学就是“抱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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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铭涛

学霸档案:

夏铭涛,1997年生,四川人。第三届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银奖。201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科学学院,前往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博士学位。

《中国科学报》:数学于你而言是什么?

夏铭涛:数学对我来说,一张纸、一杆笔,就是整个江湖。

我对“江湖生活”比较的向往,因为很单纯、很纯粹,它跟数学差不多。有人把数学比喻成皇冠上的明珠,你也可以把它比喻成美人,江湖哪个豪侠不希望“抱得美人归”?

有时候我去想一个问题,很可能会坐着或者躺在那里想好几天,就像去追寻一个美人。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只闻其声,见不到她人。可能过了很久以后,突然有了一点思路,见到这个“美人”真面目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开心。

《中国科学报》: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个数学天才?

夏铭涛:我觉得我不是天赋特别突出,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努力的。

刚上北大,第一次数学考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只考了70分。其实那时我数学课非常用功,基本上每天要花十几个小时。这个分数当时给我打击很大。后来也是靠自己努力才有所提高吧。

我平时对数字比较敏感。比如去超市买东西,看到不同规格的包装,就会不自觉计算一下单价多少、买大包装划算还是小的划算。

《中国科学报》:说说你的研究方向吧,你最近在忙的事。

夏铭涛:我现在做的是应用数学方向,简单来说就是建模。最近有个项目是研究如何更有效地分配疫苗,以更有效地控制疫情。它的核心就是建模,设计相关的算法去解决问题。

《中国科学报》:这两年在国外学习的感觉如何?

夏铭涛:世界那么大,我真的想出来多看看,北大毕业后就出国读博了。

没想到疫情把我们都困住了。回国的机票被取消,现在我已快两年没回国了,很想家。

3、异国师徒:时空变幻,对数学的热爱不减

作为浙大数学系老师,王枫参加阿里全球数学竞赛纯粹是“玩玩”,一不小心就“顺”了个铜奖。他的学生林徐扬也很出色,拿下优秀奖,两周前刚刚奔赴法国攻读研究生学位。

与这对师徒对话,既看得到数学后生的冲劲,也能看到数学人的沉淀:“喜欢数学不能说更幸福一点,只能是更纯粹一点。”

学霸档案:

王枫,安徽人。第三届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铜奖获得者。北大本博连读,2014年入职浙大,目前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几何分析、复几何,是林徐扬的大学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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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枫

林徐扬,1998年生,浙江人。第三届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优秀奖获得者。2017年进入浙江大学,刚前往法国巴黎攻读联合培养的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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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徐扬

《中国科学报》(问王枫,下同):你觉得热爱数学,与其他的爱好有什么不一样吗?

王枫:我觉得数学跟别的爱好没有本质差别,任何人有任何爱好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喜欢数学不能说更幸福一点,只能是更纯粹一点。

《中国科学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许多数学“天才”都去了国外?

王枫:我感觉数学发展有一定的阶段,就像二十世纪以前,美国会把数学家送到欧洲去,慢慢地再靠培养本土数学家。中国也有这样的过渡期,随着研究领域和顶级数学家越来越多,本土培养的学生也会越来越优秀。

《中国科学报》:研究数学有没有给你生活带来便利?

王枫:其实做数学研究的人和普通人一样。也是周末有空爬爬山、和朋友吃吃饭等。以前有人说,数学家是不是炒股赚钱更容易?数学只能揭示一个大概的规律,但是要帮助炒股盈利可太难了,因为模型不可能考虑所有的因素。

《中国科学报》(问林徐扬,下同):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数学的?

林徐扬:我从小学一二年级就对数学感兴趣,然后就学了很多数学,到大学进了竺可桢学院的求是科学班(数学)学习。

大一时修大学数学,有时候遇到解不出的题目就“死磕”,一个星期、两个星期,直到最后有思路,甚至做出来。这有点像打电脑游戏,前期处于劣势、中期靠自己努力、后期带队友翻盘,特别有成就感。

《中国科学报》:你们谁喊谁参的赛?

林徐扬:我是第二年参加了。后来听说王枫老师也参加了,挺有意思的。他教的是几何,但他对其他数学分支领域都比较了解。他语速特快,我上课前预习一遍都跟不上,然后就得回去复习。

王枫:林徐扬是我带的2017级学生,他应该是他们那届数学学的最好的之一。

关于阿里巴巴全球数学竞赛

阿里全球数学竞赛,是一项没有报名门槛、不分肤色国籍、任何人只要想参加就能报名的竞赛。如果硬说这项比赛有什么要求,那也只有一个:只要你喜欢数学,就来!

也不同于一些“奥赛”,拿到这项竞赛的锦标,无论金银铜奖,都没有“加分”——它不与升学、实习、就业挂钩。参赛选手们说,中国不缺加分升学型赛事,但缺少好玩不功利的数学。

大家参加阿里全球数学竞赛,除了热爱,实在找不到其他任何理由。每年5万多选手,最终入围决赛的只有1%,能拿到名次的更少。但他们乐在其中——

北京某三甲医院肛肠科医生权隆芳,连续三届参赛、连续三次遭淘汰,但她说“当个分母也很开心”;

80岁的参赛选手洪恒令是吉林大学一位退休教授,中国最早的程序员之一,他说“没进决赛不要紧,光凭年龄我就是冠军了”;

出身“数学世家”的张艳丽,虽然自己是成都工业学院的一名教师,但她仍“出于本能地喜欢数学”,解出一道数学题的兴奋感就像“在关键时刻把足球踢入球门”,而没有数学会令她坐立不安;

乌干达小哥Sembatya Junior觉得数学不仅非常美妙,在生活中也十分重要。他排除万难参加阿里全球数学竞赛,并希望带领更多非洲人参与到比赛中来。他的学生对数学兴趣也很高,如果有事耽误了上课,学生会主动找:“老师快来给我们上数学课!”

他们过着迥然不同的人生,却都为数学心动、痴迷。热爱数学,是他们共同的标签,数学也因他们而焕发出更多生机。数学和他们,都找到了彼此最好、最合适的位置。

他们不孤单,数学共同途。

为他们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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