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广立 张文静
“北京大学作为国内第一学府,获得了太多的资源、荣誉和社会尊重,承载着太多的期望。作为北大教师,必须以榜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勤奋工作,作出高水平成果,培养出一流人才,唯此方可回报国家和社会给予我们的经费、机会和期望。否则,就无意中沦为社会的罪人。”
说这话的是北大地质系教授陈衍景。近日他在接受《中国科学报》专访时说,他的榜样是李四光。
受电影《李四光》感召踏入地学大门的陈衍景,也曾站在国内外权威的对立面,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少数派”。而且这一站,就是十多年。
跟权威结论唱反调
1984年,即将从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的陈衍景,在实地考察中,福建大田县前锋硫铁矿矿床受到强挤压破碎的引起他的注意:哪来的挤压力?如何挤压的?难道是大陆碰撞造成内部挤压?这些疑团让他后来无论做什么研究,都特别留意。
读博期间,陈衍景来秦岭地区科考。秦岭是世界上最典型的大陆碰撞带,留下了最确凿的超高压变质带证据,是国际上的研究热点。作博士论文时,陈衍景决定专门针对“大陆碰撞成矿”进行研究。
那时对于秦岭地区的矿床形成原因,国际上公认的解释是太平洋板块俯冲,和古秦岭洋俯冲形成。然而这两个解释都不能令陈衍景信服:太平洋离秦岭地区有1000多公里,距离太远;而古秦岭洋的俯冲发生在200百万年前,秦岭地区的成矿时间却是距今130万~140万年,时间对不上。
“碰撞导致地质变化,这在逻辑上成立,而且碰撞时间也与成矿时间更接近。”有了这个想法后,陈衍景开始查阅文献,寻找前人的研究基础。
谁知这一查却浇了他一盆凉水:国内空白,国外否定——国际地质界普遍认为大陆碰撞过程不可能成矿。
“要解决问题,继续做是唯一的路,做别的都是隔靴搔痒。”陈衍景想,中国是世界上大陆碰撞造山带最丰富的国家,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这个理论先被国外学者提出来,那将是中国矿床地质研究者的耻辱。
“大环境不利,小环境有利”
那时,陈衍景以“大陆碰撞成矿”研究申请项目经常被“毙”;去学术会议作报告,听到的几乎全是反对的声音。“国际上已有碰撞不成矿的观点,我的理论意味着对前人的否定。人家能允许我发言、争论,我就很感激了。”所幸,这期间,陈衍景的博士生导师胡受奚教授、著名矿床学家徐克勤院士和岩石学家王德滋院士等地质界前辈都很支持他。他以大陆碰撞成矿理论为核心思想的博士论文,不但答辩获得通过,还获得了南京大学第四届新星科学奖。
陈衍景在博士后工作站期间,大名鼎鼎的涂光炽先生找到他,与他讨论华北克拉通金矿床问题,并指派他接手“绿岩带型金矿研究”。
此后,陈衍景潜心完善大陆碰撞成矿理论,阐明大陆碰撞过程中的成矿机制、类型和特征,为找矿预测提供了一套全新的视角。
“负起自身的责任”
然而,随着陈衍景对大陆成矿理论的进一步完善和验证工作的开展,另一种质疑的声音又多了起来。看到他反复提“大陆碰撞成矿”,有人说他“做来做去还是大陆碰撞成矿”。
“提出来之后再做就不是创新了?”陈衍景觉得,“我国原来很多大地构造方面的理论如今都销声匿迹了。原因就是后续的验证工作不够,在没有完全被承认和接受时就收手了。”
在他看来,“大陆碰撞成矿”理论还没有被完全认可,没有应用到找矿的实际工作中,这就说明这个理论还做得不够,最起码科普不够。
陈衍景一边做研究,一边做科普。渐渐,反对声越来越少,赞同他的声音越来越多。经过不断努力,大陆碰撞成矿理论获得了国内外矿床学界的认可,被中国科学院院士翟裕生等编入《矿床学》;2009年,陈衍景的“造山型成岩成矿作用”在国际上被称为“陈氏模型”(Chen’s CMF Model),并被编入国际矿床教材《热液矿床学》——国际权威矿床学教科书上第一次出现以中国人命名的矿床成因理论模型。
如今,陈衍景的“大陆碰撞成矿”理论也已被应用于多地的矿床勘察实践中。比如,在他最初开展研究的熊耳山,从当时的3个矿,到现在已经至少发现了30个矿。2014年,他的理论还对大兴安岭兴阿超大型钼矿床的发现作出了重要贡献。2015年,他主持完成的“大陆碰撞成矿理论的创建及应用”获得2015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自1992年起,陈衍景就在北京大学从事科研和教学工作,至今已26年。对于工作,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实现自身的价值就够了。“人生几十年,就是一个自我完善和提高的过程。我所看重的,就是要负起自身的责任,唯此而已。”陈衍景说。
《中国科学报》 (2018-12-14 第4版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