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宫寻找苏东坡》,祝勇著,浦睿文化·湖南美术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本报记者 温新红
千年后我们面对苏东坡的作品时,如果能了解他的经历和内心,就会对这些作品的感受更加深刻些,会知道苏东坡在说什么。
9月2日,周六下午,北京一家单向空间书店的活动区里,坐满了等待的读者。3点钟,这里将举行一场对话,缘起是故宫博物院影视研究所所长祝勇刚刚出版的《在故宫寻找苏东坡》一书,和祝勇对话的是因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而为观众所熟知的故宫博物院副研究员屈锋。
苏东坡和故宫有什么关系?现如今,两岸故宫收藏了30多幅苏东坡的书法真迹,包括“天下行书第三”的《寒食帖》;在故宫还有这样一些著名书法:南宋赵构草书《后赤壁赋》,元代赵孟頫的行书长卷《前后赤壁赋》,文征明的两幅《前赤壁赋》及《前后赤壁赋》,等等。
“苏东坡的书画,需要我们认真地驻足停留,从而细心体会出他的内心世界。”祝勇表示。
在这本书里,祝勇从苏东坡的书画以及诗词的角度进行解读,呈现出一个“真性情”的苏东坡。
除了可以读还可以看
苏东坡作为北宋时期的文学大家和书画大家、宋代文人画的推手,他自己的书画达到了文人画的高峰。
现存苏东坡最早的行草书手迹是《宝月帖》,写下它时,苏东坡正值仕途的上升期,他的字迹中透露出他政治上的豪情与潇洒。而《治平帖》《临政精敏帖》,这些墨迹笔法精微,字体萧散,透着淡淡的超然意味,那时,正是他与王安石的新法主张相冲突的时候。
与许多中国历史上的大文豪不同,苏东坡留下的书画作品相对多一些,除了两岸故宫收藏的苏东坡的真迹,世界其他博物馆和私人藏家还收藏了一些。像李白的书法传到今天只有一幅《上阳台帖》。
祝勇表示,今天我们面对苏东坡时,不仅有东西可读,也有东西可看。当他看到苏东坡的《潇湘竹石图》在眼前展开时,就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当苏东坡的精神世界与“艺术史原物”联系起来,“一条隐秘的通道就此产生,我们轻轻走过去,通过细致的纸纹、真实的笔触接触到的,一定是一个更真实的苏东坡”。
祝勇出版了500万字的作品,他的《故宫的风花雪月》《故宫的隐秘角落》为读者所熟悉。他同时还是纪录片导演,多部纪录片作品都曾获奖。近两三年他做的都与苏东坡相关,在写这本书之前,他担任了广受关注的纪录片《苏东坡》的总撰稿。
在谈及纪录片与书这两者的区别时,他表示,纪录片的画面给人更直观的感受,但因影像不断推动的特点,不能充分展开苏东坡经历的事件,更无法在苏东坡的书画作品前停留。而书里既能展示细节,还可以深入地阐述。
对此,屈锋也有体会,在纪录片感受到的祝勇是隐藏在后面的,前方都是专家在说。写书让他走到台前,专家的研究成为材料,祝勇对苏东坡的理解跃然纸上。
在这本书里,除了苏东坡的书画,通常谈到某位历史人物,作者还选取他的书画作品,其中多是故宫收藏的宋元明三个朝代的艺术藏品。
如欧阳修的《灼艾帖》、范仲淹的《远行帖》《边事帖》、王安石的《过从帖》,等等。而对与苏东坡纠结最多的王安石,在叙述的过程中,作家很自然地提到,“王安石的书法,在宋徽宗时代就入了宫廷收藏……这份自信正与他本人一样。他的字,今天所存甚少。”
艺术是通情感的
公元1082年,被称为“天下行书第三”的《寒食帖》,在黄州,等着苏轼书写。
这是苏东坡来到黄州的第三个寒食节,一场雨下了很久。苏东坡在宿醉中醒来凝望着窗外的雨,突然间有了写字的冲动,拿起笔,写下了这篇《寒食帖》。这首诗“放在苏东坡三千多首诗词中,算不上是杰作。然而作为书法作品,那淋漓多姿、意蕴丰厚的书法意象,却力透纸背,使它成为千古名作”。
“这张帖,乍看上去,字型并不漂亮,很随意,但随意,也正是苏东坡书法的特点。”祝勇在台北故宫仔细端详这张帖,从中看出苏东坡将诗句中心境情感的变化,寓于点画线条的变化中。如“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中的“花”与“泥”两字,是彼此牵动,一气呵成的。“而由美艳的‘花’转入泥土,正映照着苏东坡由高贵转入卑微的生命历程。”
《在故宫寻找苏东坡》从十个侧面书写了苏东坡一生的经历,入仕、求生、书法、绘画、文学、交友、文人集团、家庭、为政、岭南,基本是按时间顺序来写的。
黄州期间,是苏东坡人生的低潮期,却在艺术上峰回路转,走向成熟。代表苏东坡一生书法艺术最高成就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在黄州完成的。如《新岁展庆帖》《人来得书帖》《职事帖》《一夜帖》《梅花诗帖》《京酒帖》《啜茶帖》《前赤壁赋卷》。
苏东坡还曾一遍又一遍地抄写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祝勇说,“时至今日,我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打量这件手稿原迹,仍见湿润冲淡之气在往昔书墨之间流动。那是他在书写自己的前世——他在词里说:‘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
“艺术是通人性的,通情感的。”祝勇说,因为时间和空间的关系,艺术家和读者是无法面对面的,他们通过作品来对话。“不管用哪种形式来表达,我认为最根本的前提是感动。千年后我们面对苏东坡的作品时,如果能了解他的经历和内心,就会对这些作品的感受更加深刻些,会知道苏东坡在说什么。”
真性情苏东坡
对苏东坡了解得越多,祝勇就越佩服苏东坡,“所有的作品都是内心情感最真实的表达”。且苏东坡从不掩饰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是大师,无论是写诗词还是写书法都是为自己而写。
因得到欧阳修等人欣赏,苏东坡以科举第二名的成绩入仕后,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顺风顺水的时段。直到沈括陷害他,发生“乌台诗案”,苏东坡九死一生,从监狱里出来,被贬到黄州,之后又几次遭贬,最后还到了海南。
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在苏东坡的绘画、诗词里,看不到一点怨天尤人和指责,包括对沈括,亦从没有怨怼。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祝勇介绍,虽已相隔千年,但宋代的资料相对丰富,如宋人笔记很多,当事人的记事本和回忆录,加之诗人自己诗词所写,这样书的内容就丰富了。
苏东坡是一个乐天派。即使身处恶劣环境,仍然能在生活中发现快乐,如做东坡肉、酿酒等。
苏东坡性情豁达,从外面喝醉了回家,已是夜里三更。他敲门,童子鼾声如雷。他索性坐在门前,听黑夜中传来的江涛声,并写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对于苏东坡的性格,祝勇分析,苏东坡的思想是跨儒释道的,但他的为人处世与儒家教育有关,即知识分子要内在正直、问心无愧。苏东坡一生都在实践这样的要求。“他知道做这些事可能面对的结果,他认同这样的处世方式,就要接受其结果。这就是苏东坡的‘真’。”
苏东坡与王安石的关系,也颇有意思。两人为政敌,苏东坡的坎坷遭遇与王安石有很大关系。
王安石晚年在南京钟山半坡隐居,苏东坡被重新任用后,特意去金陵拜见王安石。不等苏东坡到,王安石就去江边迎接苏东坡。
苏东坡赶紧出船上迎揖道:“轼今日敢以野服见大丞相。”两人饮酒话旧,也谈论朝政。这段日子,两人还经常彼此唱和,吟咏诗歌,“艺术在不知不觉中,弥合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祝勇写道。
金陵相别时,王安石感叹,“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祝勇在书中写道,近千年过去了,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早已随大江东去,成了绝版。
《中国科学报》 (2017-09-08 第6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