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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温才妃
国内评职称最大的问题是,有些人有专业的职称,却没有专业的人格,给关系好的人写好评,而不是根据事实作客观中立的判断。公开由谁评、拿出来比较才有客观公正性。
对于绝大部分中国高校教师而言,职称评审四个字既是关键词,又是敏感词。任何一点政策上的“风吹草动”都撩拨着他们的神经。
国内某“211工程”高校教师李翔对此就深有体会。“一会儿要求项目,一会儿要求获奖,一会儿要看头衔,一会儿又有出国要求……”谈起职称评审,他连连摇头。
以出国要求为例,他一部分同事出国、出境的目的“很单纯”——出外兜一圈,回来应对学校评职称的要求。这就不免让包括李翔在内的同事质疑,“教师没有在国外、港台地区发表文章,像这样为了评职称而出国还有意义吗?”
而更加让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制定出这样政策的不是省、市人事部门,而是高校本身。
日前,广东省出台政策将高校教师职称评审权直接下放至高校。早于广东,江苏省于一个月前下放了所有本科院校职称评审权,湖北省也在5月底放出将下放本科院校职称评审权的信号。人们似乎从中看到了打破“外行评价内行”的曙光。
然而,像李翔所在的“211工程”高校,早于政策多年前就已经实现了职称评审的自主化。可人们所期待解决的“外行评价内行”问题,并没有因为职称评审自主化而得到解决。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大面积地把职称评审权下放给高校,面临哪些存在已久的老问题和冒出来的新问题?对此我们又该如何解决呢?
外行依旧领导内行
像李翔提到的衡量标准复杂化,在很多高校已不是新问题了。
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尤小立也指出了一种情况,职称评审看科研,本是无可厚非。然而,一些高校的科研指标爱拿国家项目、省级项目说事儿。
有些教师虽然拿到了国家项目、省级项目,获得了大量经费支持,但最后做出来的成果却是有限的;相反,有些教师虽然没有拿到这些项目,但最后也做出了不错的成果。“二者比较,一分钱没拿的人更值得认可。然而在职称评审上,后者却往往卡在不符合‘参与国家项目、省级项目’等要求而上不去。”尤小立说道。
他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现在的职称评审太过复杂。“事实上,越是复杂越是不公平,越容易出现随意因为一个‘条件’把人拉下马,或因为一个‘条件’就升上去的情况。”过去省里、市里评审看的是论文数量、获奖情况,现在学校评审依然不看成果而看获奖、项目、学位等外在的因素,无疑也是一种外行领导内行的行为。
之所以在原本被视作“内行”的高校,出现如此“外行”的行为,则是因为职称评审权力下放得并不到位。
“能否以专业的标准对教师进行评价,是目前存在的最大的问题。”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告诉记者,现在高校职称评审一般分为小评委和大评委,小评委是某一专业内的专家,大评委则是院里甚至更大范围内的专家。然而,现在大评委遇到这样一个问题——比如,同是教育学院,内部却有众多专业领域,参评者的研究在某个小领域内是否走在前沿,其他领域的专家没法判断。
一个院系尚且如此,上升到整个学校层面更是隔行如隔山。杭州师范大学认知与脑疾病研究中心教授臧玉峰表示,把职称评审的权力交到学校层面,不同专业的专家无法评审,因此,数文章、看获奖等传统评职称的手段又重现。像这样不到位的权力下放,职称评审权交给学校或是交给省里区别并不太大。
尚未定义的师德
今年4月,教育部等5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深化高等教育领域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改革的若干意见》,强调在评审方法方面,将师德表现作为评聘的首要条件。
当看到这一要求之时,李翔的第一反应是“那是否师德好的人,在评职称的时候就有优先权?”然而,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为什么是师德,而不是学术或其他”?
在储朝晖看来,把师德放在首位本身就是一种非专业的提法。“用这根棍子可以打下去很多人,让很多人上不来。”
尤小立也表示赞同。在他看来,把师德作为首要标准同样缺乏严谨性,因为“它怎么说都是正确的”。
怎么去定义师德?师德包括了什么?目前的说法并不清晰。除了国际上相对比较好定义的师德问题,如行贿、受贿、性骚扰、论文抄袭等被告发的行为,一些隐性的小动作因为没有证据,导致无法判断。
尤小立指出,当下高校中最明显的问题是消极怠工,教师只用35%、50%的精力授课,严格来说,教学好坏也与师德相关,但是却无从判断。“因为道德是个人约束问题,比较难以量化。”
部分省份、高校把师德考核量化,让学生、专家组打分的行为,在尤小立看来也是不可行的,除了特别差劲的教师,光凭课堂的好坏去断定其师德高下,太过片面。
臧玉峰补充,遇到学术问题需要通过学术委员会,如果让学生打分更是行不通。而实际上,高校里的假评审、抄袭论文,只有媒体曝光,但却一直不公布处理结果,甚至只曝光不处理。这样的姑息行为也影响了师德的考评。
“对于学术造假一旦出现,不要说进入评职称的程序,甚至连现有的职位也不能担任。学术造假也属于师德范畴,那么,此时就是走程序的前提条件,而不是首要条件。”储朝晖说。
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么,评职称最合适的评委人选是谁?又要摒除哪些误区,让职称评审向专业化靠拢呢?
事实上,国际上已有很好的惯例,那就是同行评议。臧玉峰告诉记者,我国高校评职称也找同行,但不如国外高校“找得认真,搞得隆重”。
“要实现内行评价内行,最关键的是要把权力交给系里。系里知道哪些专家水平高,最后的决定主要根据专家的意见。”臧玉峰说。
在臧玉峰看来,评职称时请同行专家,国内外专家都应该邀请。他本人也多次收到国外大学的评审材料,这样的评审,评审专家都是“小同行”,几乎可以对候选人的每篇论文的质量进行评估,这样才能真正评价候选人的科研水平。然而,在职称晋升的评审方面,中国高校的国际化程度似乎还不够高。
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学术委员会发挥着核心作用。因此,一些人把评职称寄希望于学术委员会。然而实际上,学术委员会并不是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臧玉峰解释,学校的学术委员会是一个综合组织,鉴定教师的水平,评职称、评晋升并不是它的专长。学术委员会要做的是维护公正。同行评议的结果交到学术委员会,如果有人到学术委员会检举,这时候它需要发挥监督作用。
同样,摒除外行评价内行,还要从根本上改革评价指标。尤小立建议,职称评审应该采用简单化原则,比如效仿复旦大学开展的代表作制度,以成果而不是以论文、项目的数量论水平高下,相比过去“数数文章就能评职称”的做法更科学、更专业。
公开透明是明智之举
值得关注的是,即使职称评审权下放,行政权力的干预使得灰色操作的空间依然存在。
“在职称评审问题上,个别校长、书记的隐形权力甚至可以决定谁上谁下,一些私人恩怨也被牵涉到职称评审中,越普通的高校,校长、书记能左右的力量越大。”在采访中,所有的受访者都表达了同样的担忧。
权力如何关在制度的笼子里?储朝晖认为,这在短期内是很难实现的。前几年,我国推动现代大学制度建设,建立大学章程,设立学术委员会。然而,学术委员会因为没有最终的决定权——决定权依然在校领导手中,受行政权力左右,大多沦为形式。
那么,短期内,高校职称评审乱象又该如何规范?
尤小立认为,机制的公开透明程度还不够,如果加大公开透明力度,乱象或将有所收敛。
北京大学、四川大学双聘教授罗志田曾说过,在人才引进、职称评审时,推荐谁或同意谁要由评委负责任。那么,怎样监督评委,涉及的就是机制是否公开透明的问题。
尤小立指出,目前,国内高校评职称时实行无记名投票,在引进人才、评职称的时候,没有人需要对被推荐人、参评人负责。虽说高校设有申诉机制,但更多的时候机制是摆设,申诉基本上不会成功。
对此,他建议,同行评议关键要落实责任制,学术权威要承担责任。
储朝晖对此表示赞同。他建议,应由学术委员会、校职工形成相关机制。它包括了三个步骤:第一,成果核实,公开成果让众人可查,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检举抄袭者;第二,评委组成,建立相应的回避制度,与参评人有关系的评委应回避;最后,投票公开。公开的过程中,可以分辨出哪些评委是秉公办事,哪些评委是顾及人情,“评委在履行职能、使用权力的时候也需要公开监督”。
他举例,香港科技大学找同一领域其他高校的专家评审,校方不仅要求专家须认真写评语,否则会被取消参评资格,还会公开评审意见让众人知晓。
“国内评职称最大的问题是,有些人有专业的职称,却没有专业的人格,给关系好的人写好评,而不是根据事实作客观中立的判断。”储朝晖说,“公开由谁评、拿出来比较才有客观公正性。目前,内地高校实施起来有阻力,但这确实是境外高校评职称通用的方式。”
《中国科学报》 (2017-07-18 第5版 大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