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文静
《谁在收藏中国》,[美]卡尔·梅耶、谢林·布里萨克著,张建新、张紫微译,中信出版社2016年8月出版
在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一尊商代晚期的青铜犀牛尊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观众惊艳的目光;在费城的宾州大学博物馆,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展现着中国古代石刻艺术的风姿;龙门石窟宾阳中洞东壁上的浮雕《帝王礼佛图》被放置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另一块浮雕《帝后礼佛图》则被收藏在堪萨斯城的纳尔逊—阿特金艺术博物馆;国人在历史课本中学到的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只有在波士顿美术博物馆才能看到……
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百余年间,大批中国文物珍品辗转流离离开故土,成为西方各大博物馆的明星展品。这些国宝是经谁人之手、如何流失的?《谁在收藏中国》一书,捕捉到了西方人猎获中国珍宝的瞬间。
一封书信引发的灵感
《谁在收藏中国》写作的灵感,源于20世纪90年代两位作者在哈佛大学档案中的一次偶然发现。
作者之一卡尔·梅耶曾是《纽约时报》的社论作家,谢林·布里萨克是一名纪录片制片人。当时,两人正为写一本书查阅资料,书的主角正是与敦煌文物流失密切相关的西方探险家斯坦因。翻查档案时,他们偶然发现了一封记录有中国龙门石窟浮雕从中国流向美国的故事的书信,这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书信中提到,1933年,位于堪萨斯城的纳尔逊美术馆刚刚开馆,得到了大笔资金捐助。为了给该馆征集亚洲艺术品,一位名叫劳伦斯·史克曼的年轻人踏上了去中国的路途。在中国,史克曼看到龙门石窟无人看守,到处都是盗贼,当地农民根据买主的订单偷盗,石窟的艺术珍品现身于北平(今北京)穷街陋巷里的古董店。史克曼给他的导师、福格艺术博物馆的兰登·华尔纳写信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华尔纳要求他刻不容缓,先把浮雕拿下再说。最终,浮雕《帝后礼佛图》落户于纳尔逊博物馆。
这个发生在遥远中国的故事,让卡尔·梅耶和谢林·布里萨克深受触动,以至于2011年,两人在牛津大学开展研究项目时,共同选择了一个课题——西方收藏家们如何、为何被中国艺术弄得神魂颠倒,并使美国的博物馆永久受益?在研究中,他们翻阅了大量个人书信、文件、历史记录和一些主要人物的回忆录,这为《谁在收藏中国》一书的写作奠定了史料基础。同时,随着美国的亚洲艺术收藏不断增长、中国的艺术市场和博物馆文化愈加繁荣,两人却找不到任何与其有关、为非专业读者撰写的书籍。于是,他们又对这方面内容进行了两年的研究,最终完成了本书。
书中除了展现广为人知的敦煌壁画、龙门石窟、昭陵六骏等稀世珍宝被破坏盗取的过程外,还描述了一些国人并不了解的、系统的收藏活动,比如为美国间谍机构工作的乔治·凯茨是如何完成了他的明代家具收藏;洛克菲勒家族每代人之间关于中国艺术的品位有何不同;奥委会前主席艾弗里·布伦戴奇是如何拥有全美最大量中国青铜器收藏的,等等。
“读过之后,你在展览上看到这些外相祥和的艺术品时,将会因它们经历过的狂风暴雨而颤抖。”对于该书,《华盛顿邮报》评价说。
中国文物流失的“历史传记”
“为撰写这本书,原著作者查阅了大量中文读者不曾、未能接触过的相关史料。那些保留在西方国家博物馆、大学、档案馆等机构的历史资料,对中文读者更多了解圆明园、昭陵、龙门石窟等国宝文物流失的历史过程极为重要。”该书译者张建新说。
曾经担任国家文物局博物馆与社会文物司副司长的张建新,长期从事中外文物、博物馆交流工作,也翻译出版过文博领域的图书。此前,他就对书中涉及的一些人或事有所了解,也在不同博物馆接触过那些中国流失文物,翻译本书让他对这些文物的流失经历有了更多了解,也让此次的翻译过程“自始至终倍感郁闷压抑”。
当然,翻译期间,也有让张建新感动的短暂时刻。书中描述,“文革”时,洛阳市党委书记命令洛阳农机学院师生昼夜保护龙门石窟,避免其旧伤未复再添新伤痕。那一段文字,让他激动不已。“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壮举,总会让人感动,产生无限敬意。”张建新说。
虽然本书穿插情节引人入胜的故事,但张建新介绍说,它不是小说,而是更倚重史料的“历史传记”著作。“作者撰写本书时,有针对性很强的现实目的,即在穿越的时空里讲述中国文物流失的历史遭遇,同时对当代中国文物艺术品市场等领域发生的热点事件评头论足,通过提出中国如何应对历史上被掠夺文物等问题,研究、探讨中国文化政策,乃至整个国家未来发展的走向。”张建新说。
如今,那些早年流失的中国文物,在西方一些博物馆成为各国观众的至爱,尽管很少人知道它们颠沛流离的悲惨经历。而在中国的圆明园、龙门石窟、昭陵、敦煌……那些文物被掠夺留下的痕迹仍清晰可见。“本书提出的文物返还问题,有助于中文读者从法律、道德和历史视角,对掠夺者和自身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和反思。”张建新说。
如何对待中国流失文物?
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中国展厅,曾发生过让张建新至今难忘的情景。当时与他同行参观的一位白发苍苍的学者,在看到展厅内陈列的中国流失文物之时,当即热泪盈眶。“他为什么流泪,我想可能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一是想到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怎么让它们流失了,另一个就是这么好的东西现在还在发挥着作用。我想这两种感觉也交织在很多普通国民对于流失文物的态度中。”张建新说道。
事实确实如此。对待流失中国文物,目前有两种流行的观点:一种是义愤填膺,随时强烈要求西方归还所掠夺的中国文物,认为回来就好,哪怕是巨资回购;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流失文物在西方受到了良好保护,对弘扬中华文化发挥了重要作用,继续留在国外挺好。“后一种观点,或许夹杂了某些情绪,对中国文物至今仍在非法流失的现状不满,恨铁不成钢。”张建新说。
人们对文物返还问题争论不休的原因很多,在张建新看来,其中关键,是难以定性当时文物离开原属国的方式,即它们属于非法掠夺、流失,还是正常交易、合法离境?有的不言而喻,但更多的是由于历史等多方面原因而模糊不清。各国会继续为自身利益各执己见,很难达成共识。“有的流失文物,我们明明知道它是非法流失出去的,但它是什么时候、怎么出去的,我们却拿不出一点在法庭上有力的证据。所以,相关部门正在努力做的,一是对现有的文物做好档案管理工作,另一方面是通过签署文物返还双边协定等方式,推动文物返还。”
据张建新的了解,如今西方国家的民众对中国流失文物的态度也在逐渐转变。法国枫丹白露王宫中国馆收藏着很多中国圆明园被掠夺文物。“多年以来,法国人曾以那里为荣。现在,那种荣耀感正在消退,法国公众也开始反思侵略掠夺他国文物的历史。类似情况还会在西方其他有关国家出现。”张建新说。
张建新认为,《谁在收藏中国》这类图书的出版,对中文读者可谓恰逢其时。“相信中文读者通过阅读本书,会更多了解、思考中国流失文物的历史、现状和未来。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公众对此问题的认知和态度,对推动开展相关工作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张建新说,“当然,或许因所收集资料限制,原著作者对当代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出境文物展览管理、流失文物返还等相关文化政策,仍有一些与实际情况不符的误解。对中国新疆文物赴美展览出现问题的分析推测,甚至属于某种西方对中国惯有的过度联想。对此,相信中文读者会有自己的客观判断和主见。”
《中国科学报》 (2017-01-20 第6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