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苏
在世界稀土产业圈中,一个有关周恩来总理的故事颇为引人注目。据说,上世纪70年代初我国对于内蒙古稀土资源的了解尚不够充分,而中日恢复邦交过程中,日本却要求高价购买包头钢铁厂的矿渣。此事报到国务院,周恩来总理指示中国科学院和矿冶研究院对此进行调查。不过,由于当时中国科技水平的限制,对于日本方面的目的,我国科学界当时还无法提供完整的解析。尽管如此,中国政府还是拒绝了这笔看似合算的买卖。事后看来,这个决定极大地保护了我国的稀土资源。
在当时科学界看来,周恩来总理作出如是决定,首先是因为他熟悉包钢,对其资源了如指掌——包钢是周总理生前唯一为其剪彩的钢铁企业;此外还因为一位中国科学家已经在十年前证明,在这些“炉渣”中蕴含着价值巨大的瑰宝。
这位科学家,便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我国近代钢铁冶金工程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邵象华先生。邵象华,浙江杭州人。这位冶金专家从小就天资聪颖,因此在中小学不断跳级,以至于大学毕业才十九岁。1934年他考取第二届中英庚子赔款公费留学生,入英国伦敦大学帝国理工学院学习冶金,1937年获硕士学位,同年回国,此后在科研和建设领域取得一系列成就,1955年当选中科院学部委员。
邵象华先生早在上世纪60年代便已经对包钢的“炉渣”进行了系统的研究。确切地说,当时他是在钢铁研究院院长陆达的安排下,前往包钢考察其平炉炉渣的再开发问题。此时,包钢已经积存平炉渣二十万吨,保存很难,丢弃又总觉得其中似有些特别价值。邵象华的到来,初步为这批神秘的矿渣确定了第一个价值——他和相关工作人员从矿渣中发现了品质很高的铌,进而制造出当时我国非常需要的铌锰高强度低合金钢。
这种合金钢对当时的中国是一种梦寐以求的金属,钢材加入铌后,可以细化晶粒,在提高钢材强度的同时,还能够改善钢的韧性。加入少量的铌就可以有效地提高碳素钢的屈服点和抗拉强度。在相同强度下,这种钢材比普通碳钢轻20%~30%,抗锈蚀能力也得到增强。它的用途广泛,可以用在汽车、拖拉机、起重机,以及其他需要承受大应力的结构上,价值很高。
能够制造出这样的钢材已经令人欣喜,更重要的是,邵象华先生研制出的合金工艺可以直接用于生产,成本颇为低廉。能够产生成果并不容易,能够产生可应用于实际工作的成果,更不是普通学者可以办得到的。从此以后中国开始大批量生产这种钢材。事实上,1960年前后,邵先生已经多次发表关于铌合金方面的论文,这次在包钢的工作可谓有备而来。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曾经派遣一批学者对原绥远省内包头等地的矿产进行详细调查,虽然这支勘探队最终在傅作义将军发动的五原之战中遭受池鱼之殃,基本被歼灭,但他们的调查报告已经送交日本本土,让日方对这里的矿藏十分垂涎。邵先生的成果初步发现了包钢“炉渣”的价值,也让它开始为我国的建设服务,可说让日方的筹谋遭到一记闷棍。上世纪70年代后,我国对于稀土资源的认识和研究逐渐加强,最终成为世界稀土大国,这些早期工作功不可没。
有意思的是,邵先生在冶金方面的成就,最初与抗日战争有着不解之缘,简直堪称“抗日专家”。
1942年,抗日战争最需要钢铁的时候,邵象华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于四川綦江指挥设计、建设了我国第一座新型平炉炼钢厂。这座碱性平炉是除沦陷区外的全国最大平炉,一度被称为中国战时工业的骄傲。
1945年,日本法西斯投降,邵象华接受任务前往接收鞍山钢铁厂,使这座在战争中满目疮痍的钢厂以最快速度恢复生产。1949年初,国家铁路运输急需冷铸车轮的特殊铸铁,邵象华与留用的日本高级工程师讨论这一问题,对方一口咬定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还说:“你们中国人能搞成,我就向你们磕头。”结果,邵象华巧妙地利用该厂原有的“预备精炼炉”一次试炼成功,从此鞍钢成了铁路用冷铸车轮的专门供应厂。
这样一位堪称功勋卓著的学者却有着为人低调的风格。上个世纪90年代一次报告会中,有记者忽然发现邵先生赫然坐在台下,于是激动地上前采访,问先生道:“研制铌合金钢是不是我国最早对稀土的利用?”邵先生听了微笑,首先澄清铌本身并不是稀土,而后将稀土家族十七个成员娓娓道来,深入浅出,给在座的记者们上了一堂难得的科学普及课,大家事后纷纷议论,说如果教授们都是邵先生这样,记者也可以去当研究生了。
事后发现,尽管铌不是稀土金属,但邵先生在稀土研究方面也是很有贡献的。他曾经在大冶钢铁厂主持了通过添加稀土金属研制新型炮钢的项目,其研究成果通过了军工部门所提出的所有指标,至今是中国军工行业重要的技术储备。
2012年,年届百岁的邵象华先生与世长辞,但先生的一生,仿佛都在告诉我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中国科学报》 (2015-02-27 第6版 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