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在全所范围内组织开展了“新药精神”大讨论活动,在近日召开的讨论启动会上,出现了一位白发红衣、面容慈祥的老者。记者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的一只略显笨重的黑色大挎包,不仅破旧不堪,走线处更是颇多磨损。然而,老人却似乎非常爱惜它,当他落座时,摸索着把这只包从肩上拿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挂在了椅背上,像是呵护一位老朋友。若非经人介绍,谁能想到这位朴素节俭的老人,就是上海药物所药理学实验室创始人、93岁高龄的老科学家——丁光生呢?
冒死归来 报效国家
1951年7月17日,丁光生从美国回到祖国,作为中国第一代临床麻醉学家和药理学博士,由赵承嘏老所长引荐到药物研究所工作。那个年代,留学海外的知识分子想要回来报效祖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回国是很艰难的,是抱着一拼生死的决心,经过很多斗争才回来的。”谈到那段经历,丁光生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1946年,丁光生考取了当时教育部的公费留学,筹备一年后,于1947年远赴美国芝加哥大学担任临床麻醉医师,同时在药理系攻读药理学博士。他为学勤勉刻苦,工作认真负责,获得业内一致好评。他不仅被美国Sigma Xi学会选为会员,还收到了美国诸多知名机构的工作邀请。然而,新中国的成立和朝鲜战争的爆发,让丁光生萌生了回国报效的强烈愿望。但是,他的这一决定遭到了美方的种种阻挠。为了早日回归祖国怀抱,丁光生给当时的政务院写信询问,拿到了中国政府欢迎他归国的复函,丁光生据理力争,甚至还进行了中文复函的英文公证,美国政府这才不得不放行。
丁光生回忆道:“我当时是从旧金山登船的,船马上就要起航了,突然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人上了船,声称不许开船,要先检查两个人的行李,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一名姓刘的中国留学生。”他们的行李都寄放在舱底,打开很困难,为了配合检查,客船不得不停靠了很长时间。紧张的气氛久久笼罩着归国心切的人们,由于有钱学森在开船之前被阻止回国的先例,丁光生感到万分揪心,好在“最后也没查出什么违禁品,美国人不得不放我们走了。”
这艘船在太平洋上足足航行了半个月,船上28个中国留学生常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之前被检查的那位刘姓留学生还拿出一本《论新民主主义》,号召大家一起学习。“我们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一位地下党员。可见,我们当时都是冒了极大的危险,下定决心回国效力的。”当丁光生历尽艰辛终于踏上祖国的土地,在深圳罗湖火车站第一次看到五星红旗时,他不禁热泪盈眶。
丁光生对祖国的拳拳深情,几十年间从未更改。在他看来,所谓“新药精神”不能脱离“爱国”两字,他说:“只有把祖国放在心里,才能真正做出‘为国’、‘为民’的新药。”
药理研究室平地而起
回国后的丁光生很快收到了多家医学院的工作邀请,在他的姨夫竺可桢教授的推荐下,丁光生选择了加入上海药物研究所。一进所,丁光生就立即着手开展了药理研究室和动物房的筹建工作——这对当时的药物所而言,是白手起家、平地起楼般的大工程。
丁光生当时的工作真可谓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大到设计监制实验室和动物房,小到采购桌椅笼具、仪器设备,他都亲自操刀。他四度建设动物房,有时甚至独自在动物房中过夜;冬天水泥凝固太慢影响进度,他手捧火盆促进干燥;为了制作筛选模型,他带领动物房的同事连夜捕捉流浪猫狗……诸般事迹,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丁光生披星戴月的作息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早上四五点钟上班,晚上十点下班,风雨无阻,节假依然。“在我们的印象里,丁先生永远是挎着书包,迎着晨光,雄赳赳、气昂昂地迎面走来。这一幕,总能带给我们鼓舞与力量。”“丁先生从而立之年直到耄耋之年,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时刻表’,几十年间一直都是所里上班最早的人,光凭这一点,他就是一个传奇,是药物所一道令人景仰的风景线。”丁光生的同事们如此描述道。他的学生甚至跟他打趣,让他去申请一个“坚持早上班”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丁光生的科研工作主要分为三方面:心血管药理研究、抗血吸虫病的研究和重金属解毒药的研究。“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上世纪五十年代,针对我国南方诸省遗留已久的血吸虫病害,在毛主席号召下,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场防疫战争由此打响。当时世界上只有一种治疗血吸虫病的特效药——酒石酸锑钾,但是酒石酸锑钾毒性很强,很多病人都是因药丧生的。丁光生和他的同事们经过反复筛选,找到了安全强效的解药——二巯丁二酸钠,一经推广应用,拯救了许许多多人的生命,这种解药还被意外地发现对重金属中毒和毒蘑菇中毒有一定作用。令人动容的是,1958年,上海中山医院开始临床试验二巯丁二酸钠时,丁光生自告奋勇,成了第一个临床实验的“病人”。丁光生不仅有着对抗“小虫”的妙手,更有着一颗“神农遍尝百草”般的医者仁心。
此外,丁光生还开辟了冠脉循环与动脉粥样硬化的药物研究,并首创抗心律失常的新结构类型药常咯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他做的是真正造福人类的事业。
在丁光生孜孜不倦的努力下,1954年底,药理研究室发展到21人,初见规模。这是上海药物所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一笔,自此,药物所提取的化学有效成分再也不用漂洋过海送往美国分析了。
从医学家到编辑学家
丁光生是我国第一代临床麻醉学家、药理学家及编辑学家。他在两个看起来相去甚远、少有交集的领域——医学和编辑学中,都做出了令人敬仰的成就。
1979年,丁光生迎来了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当时全国第一届药理学会会议在成都召开,会议决定创办一份药理刊物——《中国药理学报》,大家推选丁光生担任主编并进行筹备。历时一年后,《中国药理学报》正式出刊。1982年,丁光生又创办了《新药与临床》杂志,同样担任主编。这之后,他的所有精力都转移到了办刊上,并参与筹备科技期刊编辑学会。“编辑学会”这一提法在当时颇受争议,“很多人说‘编辑学’在全世界连正式的名称都没有,编辑不就是‘剪刀加浆糊’吗?为什么还要成立学会?”丁光生说,“但是我坚持认为编辑有学问。”丁光生用自己的努力和执着创造了一个新的英文单词——editology(编辑学),这一全新的概念赢得了国内外的广泛认可。
当记者与他联系进行采访时,发现93岁高龄的丁老先生直到现在还坚守在《中国药理学报》编辑部的一楼办公室办公。丁光生笑着说:“我的座右铭就是甘为他人做嫁衣。”编辑工作是一项“只出力,不出名”的工作,但他“甘做护花的春泥,甘做建设两个文明的‘铺路石子’”,哪怕自己双目患病,视力恶化,也依然坚守在这份“不起眼”工作的第一线。
属于丁先生的“新药精神”
1985年,丁光生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1990年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医学科学院秦伯益院长为丁光生题诗:“丹心报国渡重洋,细雨润物绣华章;几案常展经纶书,杖履不涉名利场。新药评价自君倡,期刊规范赖翁扬;最是难能可贵处,直人快语暖人肠。”诗中不仅高度评价了丁光生在事业上的成就,更强调了丁光生予人温暖的人格力量。
在丁光生九十岁华诞上,当时的药物所党委书记成建军致辞道:“九十年里,丁先生以热爱生活,热爱集体,豁达开朗的性格感染着身边的同事朋友。”
他会把同事朋友,甚至他们爱人的生日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并且送上自己的祝福。“他走得动的时候,每年都会上门拜年,前几年,他改用贺年卡拜年,近年来他坚持用电话方式祝福同事朋友们。”点点滴滴的人情味,让人感动。
丁光生虽然视力不佳,腿脚不便,出行时还常常拄着拐杖,但只要遇上认识的人,他总会笑容满面地打个招呼。他还喜欢和熟人开玩笑,有一回,他对着沈竞康研究员笑道:“听说你去坐滑翔机了?这个很好。”简单一句话里,有调侃,也有对朋友的关注、关切。有次开会,大家一起用盒饭时,丁光生一边主张用自己的饭卡为大家结账,一边邀请大家:“来我在浦西的办公室吧,我请你们吃饭!”
“丁老先生不仅性格幽默,十分健谈,而且很重感情。印象中有一次,他来到药物所一期的会议室,面对着熟悉的布置陈设,突然感叹了一句:‘很多老同事都不在了’,眼中微微泛起泪光。那一幕,让我的心都跟着柔软起来。”一名学生如此说道。
93岁高龄的丁光生喜欢顽皮地自称“90”后,表示一定要跟得上时代。但他那位跟不上时代的老伙伴——黑色大挎包,却多年来一直陪伴他左右,从崭新光鲜直到沧桑斑驳。丁光生的行事做人,桩桩件件都让记者深切地感到一种强大的人格魅力:对事业苦心孤诣,精益求精,对他人用心尽力,关怀备至,而自己的生活却勤俭节约,朴实无华。他这一生,当得起他一再强调的属于药物所人的“新药精神”——“创新,求实,爱国”。
(作者系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 国科大记者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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