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福岛核危机之际,国内媒体迅速跟进报道,这是一件有科学内涵的社会事件,于是辐射当量剂量单位(Sievert)这个本非日常用语的词,一时大量出现在电视、广播、报纸、网络上……
短短几天内,“西弗”、“希伏”和“希沃特”,先后涌现,让人莫衷一是。
在这种混乱局面中,科技名词,这个平日里淹没在行文中的细节,成为一个“独立事件”。
按有关部门规定,科技名词,一经定名,全社会都应该遵守规范、统一使用,而“希沃特”这个早已定名的词,为什么却一时间使用得混乱不堪?
不久前,记者在全国科技名词委员会了解到,科技名词从定名、推广到规范使用,都是一个“历史性”难题。
定名:一场世纪“接力”
科技名词的定名问题,伴随着现代科学传入中国而产生。在新中国成立前,为科技名词定名的“群体”,在一个多世纪里,几经“接力”。为科技名词定名的人群不同,其目的不同,定名方式和法则,也颇多差异。
“西方的传教士,是最早对科技名词进行翻译、定名的群体。”科学史学家、科技名词审定委员会委员罗桂环介绍说。
这些传教士为了便于传播,在定名时尽量寻找汉语中对应的表达,来制作新词。比如植物学,就是将汉语中原有的“植物”一词,和“学”结合起来,表示Botany的语义。而日本则不同,直接对Botany进行了音译,表示这个学科。
在罗桂环看来,由于传教士的目的,更着重传播而不是科学性,在他们为科技名词定名时,科学性不是第一位的。
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在接受西方文化的速率上,开始落后于日本,一批中国留学生赴日“间接”接受西方文化。于是留日学生,在为科技名词定名时,出现了“哈日风”。
还以植物学为例,在中国颇为常见的柑橘类植物,被称为“芸香科”,这是日本对这类植物的译法。芸香在日本非常常见,而在中国,如果译为“柑橘科”,则更方便公众对这类植物的理解。
此后不久,更“直接”接受西方文化的欧美留学生,开始主导中国的科学舞台,对科技名词又进行了一轮修正。于是植物学中,又出现了“山毛榉科”这样的名字。山毛榉树遍布欧洲,而大多数中国人,从没见过这种植物,对中国人来说,如果以山毛榉树同科植物——板栗来命名,要亲切得多。
对科技名词的鉴定和规范工作,从清末就开始了。1909年,清政府曾设立科技名词“鉴定馆”。在民国时期,科技名词使用相对混乱,规范工作基本上是民间自发行为。到1949年,出台了各种科技名词草案近50种。
新中国成立之初,郭沫若曾领导过科技名词的规范工作,然而在上世纪60年代一度中断。
1978年,由中国科学院牵头,在严济慈的领导下,再次展开科技名词的规范工作,并于1985年成立“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后改名“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
目前,参与这项工作的专家达3000余人,其中包括两院院士300余人。
修正:在科学与习俗中徘徊
2003年,突发传染病危机席卷我国,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非典”、“SARS”的称谓并存于口头与书面表达中。如今,这种被中国公众称为“非典”,被西方缩写为“SARS”的疾病,被中文书写规范为“萨斯”。
从“非典”到“萨斯”,解释了罗桂环所说“科技名词定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要考虑的因素很多,也有相当的难度”。
“科学性,是科技名词定名的首要法则。”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副主任刘青说。非典型性肺炎,这个广为接受的说法,从科学性上考虑,并不严谨、全面。因此,定名者们从科学上考虑,并在兼顾习俗的基础上,为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s(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的缩写——SARS,找到了“萨斯”这个中文书写方式。
然而,有更多类似词汇的定名,由于历史久远,由于学界内部争议,远比“萨斯”更纠结不清。
一些学者,在总结我国十八、十九世纪以来的翻译史时认为,当时很多译法的“误导”一直延续至今。
在科学上,人们熟悉的“物理”一词来自《庄子·天下》:“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对这个“研究物质结构、物质相互作用和运动规律的自然科学”的学科来说,有点“大词小用”了。
同样的大词小用,也出现在社科领域,“经济”来自“经世济民”,《外语教学与研究》主编王克非说:“倒不如译成‘财学’更贴切。”
“名不正则言不顺”,用词不准确,不仅会带来沟通混乱,也会带来思维混乱。对于“白马非马”的“名”“实”之争,早在公元前就开始了。
在很多儿童科普读物中,讲到熊猫时,常要多作几句解释“熊猫不是猫”。熊猫这个词在早期定名时的失误,就注定了在谈到这种动物时总要多说上几句。
在我们的语汇中,这种“失误”的词多了,在沟通、交流、传播时,仅“正名”就要花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失误的词得不到修正,“有历史、习惯因素,也有学界内部的争议。”刘青说。
皮肤过敏,皮肤瘙痒、红肿,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的症状。这种症状,目前的规定称谓是“变态反应”。多年来,一些学者提出修正为过敏反应,然而学界内部始终没有达成统一。而在大量药品说明书上,出现的是人们更容易接受的不规范用法——过敏反应。
从这个例子看,科技名词规范、推广远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推广:教我怎能记住“它”
1920年,刘半农写了一首白话诗《教我如何不想她》。相传,这首诗是刘半农,为推广他首创的“她”字而作的。作曲家赵元任将此诗谱曲,传唱开来。
为了一个简单、常用字的推广,刘半农可谓煞费苦心,而那些不常用、不简单,甚至相当深奥的大量科技名词,在推广上的难度,可想而知。
更不用说,这些词由于历史原因,音译、意译,科学、习俗并存的局面,更使其无规律可循。
根据刘青介绍,目前我国已经规范定名的科技名词,多达几十万条,涉及81个学科105种。“不常用性,是推广上的一大难点”。因此,在规范使用上,首先要求科学界和传媒界的配合和自律。
“西弗”是“希沃特”的台湾用法,首先由于媒体缺乏规范观念,使用并传播出来,引起用法混乱。
由于不常用,监管难度也很大,媒体的监督部门,无法像发现普通错误一样,可以及时发现科技名词的使用错误,就形成了“有规定、规范,而无法执行的局面”。
“要真正实现监管,需要科技名词审定委员会的参与。”刘青说,“而目前,以我们的人力、物力条件,都无法做到。”
因此,推广工作在当下更着眼于未来与大局,通过规范课本、规范教育,加大对相关人员的培训规模和力度,并通过互联网等手段规范常用科技名词。
“从乐观的一面看。”刘青说,“尽管科技名词多达几十万条,而常用的并不多。”据统计常用科技名词约25000条,高中以下教育所涉及的更只有10000条左右。因此,集中精力在未来一二十年间,将常用词的规范工作做好,还是可以做到的。
希沃特在台湾叫西弗,大熊猫在台湾叫猫熊,软件叫软体,航天飞机叫太空梭……词汇的不同,为海峡两岸的科技交流,制造了一定的障碍。
为海峡两岸的科技交流“清障”,是全国科技名称审定委员会正在进行的另一件大事。
一年多以前,马英九曾提议两岸合编《中华大辞典》。全国科技名词审定委员会原副主任潘书祥说,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已经开始在科技领域进行尝试。目前委员会正着手《海峡两岸科技名词大词典》的编写出版工作,旨在为两岸的科技交流,提供“正名”对照手册。并希望为整个华语圈中更顺畅地交流与沟通,作一点探索。
《科学时报》 (2011-05-04 A3 科学 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