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技大学原校长、中国科学院院士朱清时委员是享受副部级待遇的大学校长。2009年9月,这位已退休的大学校长接受了一所正在筹建中的大学——南方科技大学校长的聘书。而他之所以愿意重新出山的理由很简单:这所大学将借鉴香港科技大学的模式,成为一所完全新型的大学。这所新大学的一大理念就是去行政化。他这位校长就不是由政府任命的,而是由专家组成的顾问团在全球范围内经过层层筛选决定的。
新任的、没有任何行政级别的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在高校行政化的氛围中,切实体会到没有级别的学校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朱清时笑言。
没了级别的大学校长,使用机场贵宾室得交费
最简单的就是机场贵宾室的使用问题。在合肥,朱清时委员可以免费使用贵宾室;在深圳却要交费,每次800元,“很心疼。”他说。
没有级别,最大的问题就是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亲自管你。他在中国科技大学任校长时,由于是副部级待遇,安徽省教育厅不大管中国科大,有事情他们就直接找副省长对话。
一个没有级别的学校要在高校行政化的氛围中成长,有很多事情是理想化的朱清时想不到的。
2009年9月10日他接过南方科技大学的聘书,以为可以大展拳脚。实际上,就在来北京开会的前几天,他才刚刚拿到文件,正式成为学校的法人代表。非行政体系内的人不了解:没有这个文件,即使朱清时拿到学校的聘书,也不能成为学校的法人代表。而只有成为学校的法人代表,社会才能给学校一个单位的户口,才能有银行账户,才能在全球招揽人才。从这个意义上说,到现在,朱清时还是个光杆儿司令。
他这个曾经享受副部级待遇的大学校长在深圳参加大会,也让主办方有些为难。第一次参加大会,作为南方科技大学校长的朱清时被排在深圳的一所职业院校后面。第二次开会,主办方又把朱清时安排在这所职业院校的前面。
“实际上,我很高兴这种待遇。”朱清时说。这是他熟悉的大学的氛围: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做访问学者时,即便教育部长去访问,开会时也要坐在台下。英国的剑桥大学没有级别,但无论在哪里,它都是受尊重的。
当校长这么久,没脸去做学术报告
在他原来任职的中国科技大学也一直在尽力捍卫去行政化。最鲜明的例子就是,在中国科大,有的校领导始终没有评上教授。学校一直坚持,教授是学术称号,一定要搞学术的人才能评教授。领导职务再高、再出色,也不能当教授。
中国科大的后勤、人事和科研处长,都是业务骨干竞聘上岗。“为什么要做?因为体制是这样的。”朱清时很理解骨干们的苦衷。在现行体制下,如果是纯粹的教授,没有任何行政职务,就是一个简单的组织会议,只能让学生跑腿,没有任何公共资源可以利用。反之,如果是处长,有很多公共资源可以用,还可以用权力得到很多东西。
“很多搞业务的人追求这种东西。根本原因就是我们的评价标准,不是看业务好到什么程度,而是看权势大到什么程度。”他说。
朱清时最早在国内组织绿色化学国际会议,并一直担任主席。前些年,他一直都在会上做主题报告。去年这个会议在中国召开,请他做报告。朱清时回绝了,理由很简单:自己当校长这么久,离学术很远了,没脸去做报告。对方不这样认为,说朱校长不去就是不给面子。为这个问题,两人争执了很长时间。
最后,朱清时用这个理由去说服对方:“这是一种落后的价值标准:开会一定要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人讲话,而不是看谁的讲话最精彩。我们要改变过来,让最有资格的人去讲。而我现在就适合在下面听讲,帮你们找钱,为你们服务。不要一说院士就了不起,要转变这样的观念,我们的学术才真正有希望。这也是我们去行政化的最主要的原因。教授治校,学术至上,这是办大学的必由之路。”
在朱清时看来,搞学问跟梅兰芳唱戏是一样的。梅兰芳的戏唱的好,是多年一直琢磨,学习别人的长处,最后到了顶峰。因为那时剧团的所有人都为他唱好戏服务。后来风气变了,整个剧团崇尚行政权力,靠行政权力运转,而不是唱功有多好,梅兰芳唱的就没有过去那么好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学校。如果都去崇尚权势,学问就不可能做到最佳。
真正去行政化应该从新学校开始
让他痛心的是,现在很多年轻人崇尚的不是学问卓越,学术正在衰退。朱清时委员认为,要改变年轻人的态度,首先体制要改变:要让大家一心追求学术卓越,不要当官。钱学森先生生前回忆自己在加州理工学院读书时的氛围:一个教授贴海报,要讲数学的一个问题,钱学森的导师冯·卡门教授不服气,也贴了海报,也要讲这个问题。
“你做的好,我做的比你还好。这种气氛必然会诞生大师。”朱清时说:“我们现在就是要倡导这种氛围:让年轻人都追求卓越,把学问做的好上又好。”
朱清时和南方科技大学的同事都在这种去行政化的氛围中慢慢磨合。前段时间,香港科技大学校长、副校长带着一群教授来拜访南方科技大学。就餐时的位置排序是个大问题。香港科技大学原校长吴家玮给朱清时出主意,不要排名,只设主人和主宾席,然后把各人的名牌放在桌子上,每个人自己拿走,愿意坐哪里就是哪里。现在,这种排法在南方科大推广开来。
有人说,南方科技大学是在去行政化的路上孤军奋战。朱清时不这样认为。“去行政化是新陈代谢的过程:老的学校,行政化的机构和体制已经形成,只能逐步缓慢改变。真正去行政化是应该从新生学校开始,中国每年有几百所新建学校。国家从现在开始,对新建立的学校去行政化,应该很快。南方科大这样的新学校会在很多地方出现,我们不会孤独。”
“去行政化必然影响到现在的副部级领导,局级领导。这是一种疼痛,这种疼痛是新生婴儿出生前的疼痛,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一个学术机构的人员不追求学术而去追求‘官印’,必然导致失败。我们要追求未来的大学所有的人赢得尊重靠的是本事,是教学科研成绩,是管理工作做的好,而不是凭行政级别取得尊重。”朱清时说。(原标题为:一位大学校长的去行政化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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