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给华罗庚的信
华罗庚与他的学生
华罗庚教授1910年11月12日出生于江苏金坛,因家境贫寒,只读到初中毕业后辍学,通过艰苦卓绝锲而不舍的努力,自学成才成为享誉世界的数学家。国际间颇具盛名的“中国解析数论学派”即华罗庚开创的学派,该学派对于质数分布问题与哥德巴赫猜想作出了许多重大贡献。他在多元复变数函数论方面的卓越贡献,更是影响到了世界数学的发展。
1950年华罗庚教授响应祖国召唤,舍弃美国高等学府优厚待遇,冲破阻挠回到北京,积极投入到新中国建设中,成为发展中国数学、应用数学和计算机事业的元勋。他将数学理论与生产实践紧密结合,在中国的广袤大地上,到处都留有他推广优选法与统筹法的艰辛足迹……这位“人民的数学家”,为他钟爱的数学事业奉献了毕生的精力与汗水。美国著名数学家贝特曼著文称:“华罗庚是中国的爱因斯坦,足够成为世界所有著名科学院院士。”
现在是庚寅年清明节的深夜了。头脑中仍然萦绕的思绪让我难以安睡,这思绪不只是因为近日来按惯例对祖先和长辈、亲人、导师安息之地的遍扫,更多的是因为今年这个让我割舍不下、魂牵梦绕的年份——我的恩师华罗庚教授百年诞辰和仙逝25周年。
恍惚间,追忆往昔,恩师的其人其志再次敲打着我心中那些最脆弱、最容易怅惘、最容易爆发的神经……
一、追缘
当我在芝加哥学术博物馆看到当今世界上88位数学伟人之一的恩师华老时,不禁流泪,想到美国著名科学家贝特曼曾著文说:“华罗庚是中国的爱因斯坦,足够成为全世界所有著名科学院院士了。”更是百感交加。我有缘结识华老、跟在他身边工作过一段时光,非常宝贵。他的启迪让我后来的戎马生涯中充满了活力,并由此建立了科学的人生观。
记得有一年华老出差,他看到我在看孙子兵法,笑着说:“这有什么好看,孙子兵法只看懂‘九变第八’就可以了,其它是术。此与军事辩证法有关。”他给我讲了一个他12岁时的故事。当年,他在金坛县立初中,老师出了一道“物不知其数”的算题,说这是《孙子算经》中的算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余二,五五数之余三,七七数之余二,问物几何?”华老说老师出题之时,“我已算出结果是23。”“当年我并不知道《孙子算经》中的答案。我学数学永远不跟出题的思路走,我是对‘数’求‘数’。正如你们搞军事的人一样,军事指挥员跟着对手出的招术走,再按孙子兵法布阵你不败才怪。你要对‘事’求‘事’,求你要的‘结果’,用你的智慧去走捷径,去借力打力,去借船出海,见风使舵。”
华老说,他1963年给《从孙子的神奇妙算谈起》一书写过一个小序:“神奇妙算古名词,师承前人沿用之,神奇化易是坦途,易化神奇不足提。妙算还从拙中来,愚公智叟两分开,积久方显愚公智,发白才知智叟呆。埋头苦干是第一,熟练生出百巧来,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听了他的这些讲解,我对兵法有了新的体会。
华老强调学术的实用主义,他将学术应用到各种实际情况,这是对我教育最大的。1976年唐山大地震,我曾跟首长到现场。后来见到华老时告诉他一些情况,特别是车辆和人员堵在公路上。他说:“你们缺乏统筹学和运筹学的一些基本概念,过去战争环境没条件,打敌人有时用人海战术,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方式。集中优势的提法对,但应用缺辩证法。现在和平时期你们可以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必然是堵住了。看电影院着火大家往外跑,指挥者的水平和平时的训练方式与人员的素质就决定了人员伤亡的数量。”我将此例和华老曾反复讲的阿波罗登月工程的运筹学概念融会贯通后,在当时部队首先推出了学习统筹学以提高军事指挥能力,取得一定效果并被上级大范围推广。接着推出了自动化指挥系统、模拟训练系统等等,这些都是在华老启发下完成的。
华老对西方哲学的认识有着相当深度,他常引用恩格斯的说法:“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从哲学角度进入,将数学应用到军事领域的思考是一次偶然机会。1974年跟华老在丹东出差,饭桌上他拿了6根火柴给我,让用它们摆出4个正三角形。师兄们看着笑,我知道他们早知道答案。华老常用游戏在不同场合带学生,他其实在思考更深刻的问题。他看我答不出就问我:“从丹东到北京天安门有几条路。”我答:“无数条。”他点下头:“你用这种思路想刚才的问题。”我的思路一下由二维跳到三维,得出答案是个立体的4个正三角形。
那次出差中,华老叫我到他的房间,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1953年中国科学院代表团出访,团长钱三强教授,团员有他和赵九章教授等人。“在飞机上出了一个对联‘三强韩赵魏’,请各位对下联。半天大家都对不出,我就解了谜底‘九章勾股弦’。”我没听懂,他说这是数学、文学和历史与音律的组合联。“你知道吗?远在北宋就有人以‘三光日月星’求对,苏东坡以‘四诗风雅颂’破题;清代有人以‘三绝诗书画’和郑板桥叫板,郑板桥则以‘一官归去来’应对;乾隆在西湖边见西湖薄雾如烟的场景脱口‘金木水火土’叫板众大臣,而纪晓岚以‘烟锁池塘柳’对答,成为历代军政文学大家的佳话。军事学中数学、文学、历史、艺术的底蕴程度决定军事艺术的高低。”华老的话让我突然回想起父亲早年说的,“阅兵正步是要在军乐节奏中训练出来的。不是带队的口令‘一二一’训出来的。合成战斗指挥员如同大交响乐的指挥一样。”多年后,我把音乐、哲学、历史等一起运用到军事理论与军事实践中,受益颇丰。
华老在给学生讲课时经常跳出原有的问题而问周围不懂数学的人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们说他的跳跃式思维简直天马行空,常人根本跟不上,根本不敢回答他的提问。他却说训练思维方法的游戏就要敢于面对。我们说:“那么高深的问题怎么敢跟您说?”他却说:“我多次告诉你们,中国很多名言是害人的。什么班门弄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只要主意真、铁杵磨成针……我说弄斧就要到班门,耍刀就去找关云长练,三个臭皮匠充其量从修草鞋到修皮鞋,合金钢你给我磨磨看……”华老的话中充满了智慧、充满了辩证法,他的点滴教诲使我们身边的人终身受益。
在华老的教导下,我培养起了与各种权威对话的勇气。我最早在托夫勒来华讲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尼葛洛庞帝来华讲学时都与他们直接对话。有一次,接待西点军校一位副校长,他是美军联勤将军,参加过越战。开始他很神气,座谈时,我告诉他,我参加过什么战斗,任过什么职。他马上用很平和的口气回答了我的提问。我再次体会到军事指挥员心理素质是要靠导师培养和身教言传的,体会到那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军中戏言的合理性。
二、情缘
思绪飘回公元1985年6月的徐州。
天气闷热,刚过完父亲6月3日的祭日,心情特别差。年年如此,这个“情感湾”可能会伴我一生了。6月13日上午,通讯员送来一份日本拍出的电报:“华老今晨过世。”署名是师兄计雷教授。我当即让通讯科用民线直拨,向对方询问。这段让我终身思则痛楚的过程是这样带走我的恩师的:12日下午3点半在东京大学,华老演讲“理论数学及其应用”,他用中文讲,而非专业的译员翻不出专用词汇,听众们听得一头雾水,华老见状改为直接用英文讲授,顿时掌声雷动。老人家激情而侃,妙语连篇。听过讲演的人后来回忆说:“精彩的是让人享受数学之美、科学之美。”演讲中华老兴奋地脱去了西装外套,大家的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当5时15分结束他的精彩讲演时,台下再次掌声雷动。主席站起来鼓掌,上前握手拥抱,青年们把鲜花送上,而他老人家却倒下了……当晚10时9分许,华老因突发性急性心肌梗塞救治无效而辞世。
噩耗袭来,对恩师的深情让我忘记了理智,我当即吼道:“一群狗屁弟子跟随恩师东渡却送他老西行?你们怎么不顶上去……”对方也激动了,抽泣着说:“你没有在现场,老人家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谁能顶上去啊?”“……哦!”我一下无语了……华老出访,有关方因经费原因没派专业翻译,也有些特殊时代特殊人物占了那关键的名额,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遗憾和损失。
我越想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思绪。想到在华老身边工作的日日夜夜,想到最后一次送他时,在徐州火车站的站台上,他对我说:“我从日本讲学回来,你陪我去西南边境。我要完成叶帅交给我的任务,给部队做两个课题。你给我出的题目咱们回来做,给部队做个实事!”一个从事理论工作的军人能直接得到世界顶级科学家的亲自指点,我的兴奋可想而知了,为此我着手准备了很多资料和数据。更何况,我从小就常听彭德怀元帅和父亲他们那一代华老的粉丝常说“要向华罗庚教授学习,他很了不起,他是大科学家!”但是,他的突然离世一下子让我的全部热情和期望破灭了。我拒绝吃中午饭,以最原始的方式表示对恩师的哀悼。我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让副手去关照一切。
当时的我有一种莫名的烦躁,长时间平静不下来,信手翻着为跟随华老准备的资料和一页页的数据,竟鬼使神差地拿起打火机付之一炬。在熊熊火焰旁,我突然又有些后悔了,觉得对不起远在东瀛的师兄弟们。那个时代华老弟子们怎么可能顶替华老呢?在那种场合,就是王元、陈景润也不一定胜任吧。后来我向师兄弟们道歉。我看着纸灰,感到一个重装集团的军事主官如此冲动,感情如此脆弱!实在不应该。自己为此反省一两个月,想了很多很多,同时也记下了很多很多的文字,也对“情”字有了更深些认识。后来,赵朴老辞世我在五台山上,季羡林老去世我在圣母大学,尽管我都很悲痛,但都控制住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