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赶上沉积学最好的时期
记者:在新的历史时期,您致力于泥沙动力学和沉积构造、岩相古地理和层控矿床学等研究,在沉积地质学领域成就卓越,您能简单地谈谈研究的初衷和主要内容是什么吗?
刘宝珺:地质学从根本上来讲是研究地球,掌握地球的发生、发展、演化规律。比如石油怎么生成的,什么时候生成的,生成之后到哪儿聚集起来了?金子什么时候堆积起来的,跟哪一次地质事件有关系,它局部富集的条件是什么,上哪儿去可以找到它?还有修水坝,哪个地方最稳定,可以避开地震?这些跟地壳的演化有关系。我们把演化规律搞清楚了,就可以利用了。但也不能过分利用,极端气候的出现带来的洪灾、雪灾、冰灾、旱灾等就跟这个有关。
地球本身演化有冰期、间冰期、元古期和古地理的变化,我就研究这个,沉积学研究的就是整个地球的发展演化。在地球内力的作用下,岩浆喷发,形成岩浆岩流,像玄武岩、花岗岩,喷到地表就是岩流,形成火山岩,还有一种就是沉积岩,古老的石头,时间一长就风化了,变成碎块,有的溶解到水里去了,这些东西带到海里它要沉积下来,像沙子将来变成硬的砂岩,泥巴胶结硬了之后就是泥岩,碳酸钙沉淀就变成石灰岩,沉积学研究坚硬的岩石怎么风化,怎么搬运,以及不同的搬运介质,比如重力、还有水。
我们还可以研究古代的地理知识,比如中国原来不在这个地方,中国原来跟澳大利亚是一块,后来板块漂移过来,非洲跟南美是一块,后来分开了。
记者:您认为目前沉积学研究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刘宝珺:人类认识自然有几个阶段,最早是经验阶段,并根据经验知道哪个跟哪个是一类,动物一类,植物一类,这一阶段最大的成果就是分类学,分类学上的进步就体现人类认识的深刻程度,这一阶段是描述性的,认识越深刻,分类越符合科学逻辑。例如古生物里有一种笔石,原来看着像植物,后来发现它不是植物,是腔肠动物,最后研究才知道,它是更高层次的半脊索动物。人对地球的认识也要经过这个阶段。
第二个阶段出现了理论,我们搞沉积学,沉积学原来没有自己的理论,就是形象的描述、归类。后来的研究,比如砂岩是怎样一种动力进化,怎么搬运过来,在什么条件下沉积下来,在什么条件下固结成坚硬的岩石,这就逐渐形成了基本理论,进入更高的层次。上个世纪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初期,沉积学开始形成自己的理论,我正好赶上这一时期。
现在又是更高一个阶段了,沉积学研究把全球不同学科的研究联系起来,研究它们相互作用、综合作用的整体,认识更深入,很多内部联系被发现了。
记者:从方法论的角度,您在研究过程中有怎样的经验呢?
刘宝珺:我在这里主要是从地质学的角度探讨统一场。爱因斯坦晚年最早发现物理学上的一些现象,比如发光现象,也是一种能量的转化,力、光、热这些都能互相转化,它们之间有些内在的联系,其中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场。地学也是这样,我在70年代就提出,地质学里,古生物、岩石、岩浆等,实际上是地壳能量的转化,我们这样来看的话,认识就全面了,可以找到它的本质。
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
记者:您从事过多年的教学工作,主编过多本很有影响的教材,您怎样看待教学与科研的关系?
刘宝珺:我主编过的教材,影响比较大的有三本书:《沉积岩石学》、《岩相古地理基础和工作方法》、《沉积成岩作用》。我认为一个教师如果不搞科研的话,他教学肯定不行,你讲的别人的东西,再好也超不过原来的人,如果你做科研了,你研究出的成果是自己的,你可以评判前人哪些是对的,哪些是不对的。教学生的话,教他什么呢?教他怎么能够鉴别学问的真伪,创新从哪儿来?就从这儿来。基础必须要打好,得讲清楚基本概念、基本原理。我讲课为什么学生愿意听呢?我讲自己研究的体会,有分析,有科学逻辑,有结论,人家就觉得有道理。如果拿一本书,老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写,等于把别人的东西转述给学生,理解不深甚至会转述错了。
记者:很多人认为,在地学相关学科的教学工作中,实践是特别重要的环节。
刘宝珺:那肯定,它就是一个实践的科学。现在年轻人外语和计算机比我们过去好,很多问题都可以在计算机上进行推理,但是相对来说,现在学生的缺点是真正的实践少了,在计算机上你可以找到一些数据,但那些数据可靠不可靠?那是别人的,别人写了,你就信了,信了就用了,万一人家最初的数据就错了,你后边的结论也就都错了。我特别提倡第一性的资料,到野外去,或者我们亲自看标本,保证原始数据不错,后边的结论才有可能正确。
记者:著名的“钱学森之问”提出“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也指出高等教育要着力培养高素质专门人才和拔尖创新人才,对于杰出人才的培养您有怎样的看法?
刘宝珺:首先老师要教会学生怎么取得第一手资料,比如这块石头,我看是火山岩,你看是沉积岩,他看是变质岩,谁正确?第一性资料不能从别人那里得来,要亲自把它收集起来,基础数据很重要,学生要有这个本领。然后,老师就要教他基本理论、基本方法、基本技能是什么。现在教的大部分都是别人的结论,书太多了,都很厚,学生从小学就背着个很重的书包,老师如果只是按照书本一章一章地讲,学生没有学会正确收集原始资料,没有掌握逻辑分析的方法,把别人的东西背下来根本没用。那还是别人的东西,你永远超不过他,他教你100你最多能学到90、95,到了下一代又打一个折扣,这样会一代不如一代。所以教师应该教学生怎么去思考,帮助学生开发自己的智力,而不是教学生怎么把我今天教你的背下来。
记者:目前很多高校在开展教育思想大讨论,探讨建设什么样的大学,怎样建设大学,能谈谈您的看法吗?
刘宝珺:还是要继续支持优势学科,优势学科一定要保持它继续前进,因为你的优势学科别人多少年都赶不上,像地质学、工程地质、地球物理等都有优势。现在很多中年教师很有天才,但好多事情都得靠他自己,看病、子女教育、买房子,哪儿有这么多精力搞理论研究?有一些精力就到了效益这个地方,这跟研究基本理论是矛盾的。
记者:现在高校里很多研究生称自己的导师为“老板”,做很多项目获得效益,在技术上有一些属于低水平的重复,您怎样看待这一问题?
刘宝珺:在外面拿横向项目很赚钱,而且半年一年就可以做完,但研究出一个基本理论,那得很多年的积累,还不一定出得来,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学校能够解决的。还有一些风气也很不好,比如到处勾兑,腐败已经侵入到学术界了,这对国家来讲是很不好的。
记者:在人才培养方面,听说您还特别强调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
刘宝珺:人的智力要多点激发,你说你学物理,但美术很好有没有用?或是体育很好有没有用?互相促进才能爆发出活力来。人本来就是综合的一个人,学的应该是综合的东西,就是因为我们教书比较方便,把它割裂开来,分为物理学、化学、地质学、语文等等。博学跟专一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专必须建立在博的基础上,多点激发,才能真正开发人的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