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光,国际科学素养促进中心中国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
不久前发布的中国第八次公民科学素养调查显示,到2010年,全国公民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比例为3.27%,这显示中国人整体科学素养偏低,在与2001年的欧盟15国、美日等国比较时发现,中国人对科学知识的了解排名倒数第一。
“公民科学素养水平低的主要原因,是在我们的正规教育中,科学技术教育环节太薄弱了。”国际科学素养促进中心中国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人文学院新闻与科学传播系教授
李大光,是我国第一批致力于科学素养研究的学者,早在1992年就开始了中国公众科学素养调查。近日,他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坦言,“我们不是没意识到这些问题,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在实行过程中,有许多难以逾越的体制上的障碍。”
中国青年报:“中国人整体科学素养偏低”是因为对于调查中的问题,我们回答得不好吗?
李大光:不一定。像“地球围绕太阳转”等浅层次的科学知识问题,中国人答得比较好。但涉及“辐射”、“抗菌素只能杀死病菌”、“大陆板块漂移学说”,以及一些物理基本概念时,比如“电子”和“原子”,近年来中国人在这方面的知识没有增长,反而下降了。
各个国家对科学知识的提问,基本上都是围绕正规教育的内容,是学校里教的科学知识。从这个角度分析,目前的变化趋势说明,我们的正规科学教育仍然是薄弱环节。
中国青年报:美国与中国的教育方式和内容有不同之处,但这个调查用的是美国学者设计的问卷,这会不会让中国公众的科学素养被低估了?
李大光:对于科学素养的概念,学界一直没有停止过争论。科学素养的定义要求,每个人都具备科学知识、科学技术技能和对科学的支持态度。可是,什么叫有科学知识?什么叫有科学技能?要求每个人都有科学知识、科学技能的想法是不现实的。但我认为,科学知识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只是在各个不同的社会语境中,公众的认识和理解会有差异。
比如,美国几乎所有科学知识问项的回答正确率都很高,而唯独在“人类是从早期动物进化而来”这个问题上,回答正确率(53%)比中国(70%)低了接近20个百分点。这是因为“进化论”和“神创论”,这两个人类起源最重要的理论,在美国的很多学校里,都是正式传授的课程,学生可以选修。中国被访者答对这个问题的比例,仅低于日本8个百分点,与欧盟的70%相同,比印度(56%)、俄罗斯(44%)和韩国(64%)都要高。
中国青年报:从这个角度上说,您认为这项调查中的问题设置有什么问题?
李大光:问题还是在于调查使用的科学素养指标。指标中的科学知识多半来自教科书。很自然的,哪些人能答得好呢?就是那些记住了大量科学概念,读书时成绩好、会背书的学生。而那些真正具有科学素养,能在自己的生活中积累知识和技能的人,调查却告诉他,你不具有科学素养。所以,这个指标对了解一国公众所应具备的科学知识意义不大。这也造成了一种现象,在20多年的调查中,各国政府和机构都在努力提高本国公众科学素养,但公众的科学素养水平提高得很慢,甚至停步不前。当然,我国公众科学素养偏低,也是事实。
中国青年报:中国学生不是世界公认的读书勤奋吗,为什么反而答不对题呢?
李大光:这些年来,中国科学素养水平最高的,正是18~24岁之间的人,但这个群体在整个国民群体中所占比例很低,而我们整体水平确实不高。中国公众随着年龄增大,科学素养水平急剧下降,这和欧美国家以及日本形成巨大反差。欧美国家科学素养分布比较平均,日本唯一例外,越老科学素养越高。
还有一个因素,我们公众科学素养的提高,仅限于正规教育阶段,在工作中没有提高的机会。这和日本等国家也形成巨大反差。这说明,我们的社会还不是知识经济社会。
中国青年报:有人觉得我们社会过于推崇官员、明星,让不少青年忽视了科学知识。您觉得呢?
李大光:这是媒体倾向问题。科学是对真理和自然界的探索,而中国社会文化中,是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这让更多人关注的不是人和自然的关系,而是人和人的关系。在当下的新闻和信息流动中,与科学相关、去探索自然界真理的内容比较少,吹捧有权人、有钱人的新闻信息多,这样久了人们对知识就不怎么推崇了。这方面希望媒体能正确地引导舆论,而不只是去满足公众的猎奇需求。
中国青年报:您认为中国公民科学素养提高的关键是什么?
李大光:有人认为,提高公众科学素养水平,主要靠科普。但我认为,不能完全依赖科普工作,科普是非正规教育范畴。对于提高公民科学素养水平,现阶段能起到真正作用的,是学校里的正规教育。从各国的主要措施来看,主要也是集中在正规教育中的科学技术教育。
中国青年报:我们正规教育的薄弱点在哪儿呢?
李大光:首先就是教育改革中的问题。就像美国的“2061计划”,大多数西方发达国家的教育改革,都在上世纪80年代,尤其是科学技术教育改革。而到目前为止,我们的9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在这方面进行有效改革。人的学习习惯没有在正规教育阶段培养起来,很多人获得知识的动力往往是为了应付老师和考试,而不是为个人素质的完善。当然,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还有很多,涉及中国文化、价值观以及媒体倾向性,再加上文理分科、考试制度、工作后的追求、科学信息的流动性等。
其实,我们不是没意识到这些问题,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在实行过程中,有许多难以逾越的体制上的障碍。其中,严格的行政权限是最严重的问题,这导致中国科学界许多重要的科学发现和先进的理论,没法进入到教育界。
中国青年报:我们能从国外借鉴怎样的先进经验?
李大光:欧美国家都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科学教育体制改革,像英国的“1988年教育改革法”,第一次把科学列入小学生核心课程,把技术列为辅助课程。美国科学家在1985年提出《面向全体美国人的科学》科学教育改革纲要,这个纲要引发了美国科学界对整个科学教育体制的彻底改革。“2061计划”、“科学素养基准”、“美国科学教育标准”、“美国技术教育标准”,都是由此而来的。更重要的是,美国不仅仅制订教育标准,还落实到了具体的教育课程上。比如“2061计划”一经提出,就得到教育界的支持,同时与科学界合作改革科学教育课程。这在中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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