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研究是对未知的探索,不可预见性和永无完美是其本质特征。因此,科学管理绝不可能像管理工程那样按部就班、按图索骥。如果工作还没做,科研管理部门就要求预报何时能出成果,这是逼迫科学家去当“巫师”,预言一些根本不可能预见的事。中国当今学术不端行为横行,管理失当也是重要原因。
用管工程的理念管科研,这是官本位体制的必然选择。官本位的管理体制和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学而优则仕的基因一拍即合,导致今天学术不端横行。跑官、跑院士、跑经费,科学家的日子不好过,难务正业,浪费了许多时间。
获诺奖固然要有天份,更要坚韧不拔,要老和尚修行,摒弃一切功利主义的诱惑。回观诺奖历史,一蹴即成,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除光电效应外,绝无仅有。但它是Planck黑体辐射多年疑难得以解决的副产品。诸多诺奖无一不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十年磨一剑的结果。所以老一辈学者有“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之诫。科学家天生“苦命”,不吃大苦,耐不起寂寞,不可能有大成果,这是普遍规律。让科学家向前看,而不是向钱看,事情就会好起来。
如果以管理商务的理念管理科研,一方面大搞金钱刺激,一方面指望科研成果与刺激强度正相关,结果造就了一批长袖善舞的科研“经纪人”,他们以获取资金为能事,真正的学者却成了他们的雇佣劳动者。
在时下这样的环境中,谈何“十年磨一剑”,谈何自由探索,谈何原创性研究?有没有适宜人才成长的学术土壤、社会环境和价值取向;有没有学术民主、学术探索自由、公平透明的学术评价体系,公平竞争的政策,同工同酬、一视同仁的报酬体系,这才是科学管理应追求的目标。
美国得诺奖者有206人,是因为世界上有为青年都到美国这个角斗场上去拼搏了。为什么?就是因为美国有一个广泛延揽人才的政策,对外来户一视同仁,给你学术民主,让你自由探索、自由发挥,公平评价,同工同酬,有成绩还让你移民。
可见,以工程管理和商务管理的理念来管科研,实乃缘木求鱼。一个健康的学术氛围,关键是从官本位转向民本位,彻底清除少数学霸和官霸的联合专政。由此,我们首先应该指望的不是“科教兴国”,而是“国兴科教”。
科学家往往本能地拒斥哲学,却往往下意识地遵循着一些粗糙而无法证实的信念。我的导师告诉我:“你要研究一个问题吗?你就要精读该问题所有相关文献的来龙去脉。”有所继承才能有所发展,全信书不如无书。人到中年我才知道,挑选谁做自己的导师,首先不看他有多大名气,而是看他当前有没有一个好的研究方向,能否给你一个好的研究题目。像朗道、费曼这样的大学问家,很难企及;但是当今世界文章点击率最高的1400多名科学家有1/3不到是华人,并非高不可攀。
面对权威,“我怀疑一切”,马克思的这一思想值得科学家们深思。什么是权威?权威和神一样是人封的。有些人唯古人是尊,唯洋人是尊,唯权威是尊,借权威和书本上的话来嘲笑他人的创新,把他们说成是胡闹,其实同时也嘲笑了自己的无所作为。殊不知,自然科学史正是由一群喜欢“胡闹”的人谱写出来的,权威之所以成为权威,正因为过去他们也是“胡闹”家族中的一员。
人类对自然的认识永远没有穷尽,它为我们留下了无可穷尽的探索空间,任何个人相对全人类对自然的认识也是沧海一粟,因此,尊重权威但绝不应该迷信权威。有人说无知产生无畏,那我们宁可承认自己无知,也不应舍弃无畏,不应亦步亦趋地跟在洋人后面拾人牙慧。
突然想起农民的儿子罗蒙罗索夫9岁离开乡村到城里去学习时,电影画外音响起的一首诗:
披上你的破棉袄,
向前看,
莫害臊,
前面就是光明大道。
(作者为中国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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