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蓉蓉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11-11-18 8:2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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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时报:拯救查干诺尔


 
编者按:
 
查干诺尔湖,蒙语是“白色的湖”。20年前,这是一个承载当地人希望的美丽湖泊,但在渔、牧业等人类活动干扰和气候变化的影响下,已变成名副其实的干盐碱湖盆。一批当年的内蒙古知青、科学家自费在查干诺尔湖河床上种植碱蓬,后来该项目获得国外NGO组织支持,并取得初步成效。
 
然而,一个项目只能部分解决查干诺尔的生态问题,要彻底重现昔日湖盆鸟类天堂的胜景,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其中,获得政府、企业及社会各界的支持至关重要。
 
本报记者 易蓉蓉
 
有一部著名的纪录片,片中记者在春天北京的街头采访,问同一个问题:“北京的风大吗?”在话筒前,带着孩子放学回家的母亲说:“这天气,我都不能迎风说话,张嘴就是满嘴的沙。”其他路人也是充满怨气。
 
如果这个纪录片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以下简称锡盟)拍摄,得到的回答则会千奇百怪,让你觉得不可思议、捧腹,然后陷入深思。
 
阿生是内蒙古锡盟查干诺尔附近的牧民,三十出头。“到了春天,风一刮,漫天都是白色尘土,吹到眼睛里会刺痛,吹到喉咙里会特别难受,牛羊都受不了。”自从两岁那年生病后,他10岁的女儿每年春天都会犯哮喘。阿生告诉本报记者,漫天遍野的尘暴就源自他们身边的查干诺尔。
 
查干诺尔湖,蒙语是“白色的湖”。这个干湖盆,20年前还是一个美丽的湖泊。
 
前世今生
 
如果将查干诺尔的前世与今生拍成当下流行的穿越剧,那将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
 
查干诺尔湖,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草原中部。从地图上看,北京市往北650公里就是查干诺尔湖。
 
查干诺尔湖总面积110平方公里,由两个湖组成,西边大的80平方公里,是咸水;东边小的30平方公里,是淡水。
 
“1968年8月,我们十几位同学从北京来锡盟插队。坐车到阿巴嘎旗查干诺尔公社红旗大队后,第一件事就是骑了一个多小时的马,冲到查干诺尔湖。那时候,查干诺尔湖一眼望不到边。青碧的湖水中有鱼儿畅游,草丛中有鹄鹅栖息。查干诺尔是锡盟最大的湖泊和重要的渔业生产基地,也是上千种鸟类聚集的天堂。”《人民日报》前副总编辑于宁对本报记者回忆说。
 
2002年春季,经历连续三年的大旱,查干诺尔咸水湖彻底干涸,盐碱地一眼望不到边,成为名副其实的“白色的湖”。
 
这年春天,大风形成的盐碱尘暴向周边牧民肆虐,形成一场真正的生态灾难。五六级风时,在湖盆局部高高腾起盐碱尘暴;风力到七八级时,连尘土也卷起,成为混合尘暴。
 
自此,查干诺尔湖年年暴发尘暴。
 
2011年9月底,记者在锡盟采访时,展现在眼前的已是一个巨大的干盐湖盆,旁边的小湖虽然有水,但附近的渔村已经人去屋空。
 
查干诺尔的水源来自沙地,特殊的地理地质原因使它成为内陆迁移湖,已经多次搬家,每次搬家都留下一个巨大的干湖盆。这为以后留下了病根。
 
上世纪50年代,地方成立了查干诺尔渔场。为了利用渔业资源,还在两湖之间的天然堤坝上修筑了水闸,阻隔了湖水自然流动。由此,水源只能流进东边的小查干诺尔,小湖多余的水放入大湖,使大湖成了“熬盐锅”,成为目前灾难的祸根。
 
如果没有水闸,即使降水减少,查干诺尔湖至多会变成沼泽、湿地或草地,而不会变成盐碱干湖盆。
 
上世纪80年代,当地牧民不断加大放牧规模。草根被羊群吃净后,草原退化、沙化面积扩大。更主要的原因是天气逐年干旱,降雨减少,咸水湖逐渐形成盐碱湖盆。
 
盐碱粉末还形成了长几十公里的扇形污染带。降雨后,盐碱物质进入土壤,使下风向几百平方公里的草场严重退化,风蚀使湖岸出现雅丹地貌,周边草原向荒漠转化。当地牧民告诉记者,每年至少有上万亩草场发生退化。
 
久而久之,这里陷入一种恶性循环。
 
混杂着盐碱化与荒漠化的查干诺尔还有另外一重意义。
 
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林景星告诉本报记者:“查干诺尔湖位于锡林郭勒草原和浑善达克沙地的核心地区,盐碱尘暴对下风向的生态环境有重大影响。尘暴中盐碱物质的污染、腐蚀和毒性的危害不可估量。”
 
查干诺尔,难道真如德国科学家李希霍芬上世纪初在《黄土与中亚环境》一书中预言的:内蒙古草原是“盐草原”?
 
突围
 
曾经在查干诺尔地区插队的北京老知青、草原生态保护志愿者郑柏峪对这个自己待了13年的第二故乡有着深厚的感情。
 
2003年,在大湖完全干涸后,他与中科院海洋所研究员宋怀龙在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韩同林等专家的建议下自费在查干诺尔湖河床上种植碱蓬。
 
“我们连续在查干诺尔干湖盆和安固里诺尔干湖盆种植耐盐碱植物,进行碱蓬固尘压碱实验,多年后结果令人鼓舞。”郑柏峪对本报记者说。
 
到2005年,碱蓬覆盖面积已经由最初撒播的1000亩自行扩展到几千亩。碱蓬同时覆盖了大量的沙土,平均厚度在5~10厘米,厚的地方达20厘米。实践证明,用人工种植耐盐碱植物的方法覆盖盐碱干湖盆的路子是可行的。
 
试验初期,技术一片空白,只有一本《盐碱荒漠与粮食危机》和一点点对自然的观察做借鉴,郑柏峪他们遇到了不少困难。
 
正在锡林郭勒草原进行环保活动的韩国NGO组织“生态和平亚洲”关注到查干诺尔干湖盆的问题。从2006年开始,该组织连续两年派员考察查干诺尔干湖盆,寻求解决之道。
 
在“生态和平亚洲”的斡旋下,现代汽车(集团)决定出资支持开展“查干诺尔干湖盆治理项目”。2008年4月,项目签约。
 
现代汽车(集团)承诺到2012年投资15亿韩元(600万元人民币),分5年实施,完成50平方公里的湖区植草,在查干诺尔湖区恢复绿地。
 
到2011年秋季,湖区人工种植的碱蓬面积超过45000亩。在最新拍摄的查干诺尔卫星图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半个查干诺尔湖都已被碱蓬覆盖。
 
据当地人介绍,现在,骆驼、牛羊时常光顾;秋季碱蓬种子成熟以后,成群的鸟儿在碱蓬地里啄食碱蓬种子;蜥蜴、昆虫也多了——碱蓬地重现生机,查干诺尔的生物多样性趋于好转。
 
碱蓬是一年生草本植物,播种期选择不好,容易枯死。“我们不断补种,同时试种碱茅草等多年生植物。”站在齐腰高的碱蓬中间,内蒙古师范大学教授秦树辉指给本报记者看。
 
记者摘一片碱蓬叶子一尝,咸中带酸。
 
人工播种、栽沙障、拍摄资料照片,很多工作都动员了韩国和中国的大学生志愿者参加。从2008年开始,每年有一两百名韩国大学生参加人工撒种。从2010年开始,每年有140名中国大学生志愿者加入其中。
 
“刚开始是阿巴嘎旗草原站负责施工,2009年后我们发动牧民,环湖盆的红旗嘎查和红光嘎查十多人投入施工。”郑柏峪说,阿生就是其中的典型。
 
“这是我们自己的家,一天还能拿到补助,我们肯定干得欢。嘎查的妇女们也主动当志愿者,在临时基地里帮忙。”阿生说。
 
2010年,牧民施工队组织4台拖拉机进行施工,进度大大加快。他们还创造了单铧犁开沟的播种方法,节约了种子,提高了种子发芽率。
 
“组织施工队伍,改进播种方法,调整播种时间,进行科学试验,设自动气象站,栽沙障挡风沙。”韩国“生态和平亚洲”北京办事处主任朴祥镐将工程措施总结为6句打油诗。
 
一个样本
 
采访当天,晚饭餐桌上摆着两道菜——凉拌碱蓬、碱蓬汤。
 
种碱蓬,还能赚钱,这是郑柏峪下一步要考虑的经济动力。
 
最初,项目所需的碱蓬种子是江苏盐城绿苑海蓬子开发有限公司的“绿碱1号”,但需要提前预定。
 
此后,项目组开始自己收获种子,最多的时候每年可收获20多吨,但仍然需要从企业购买种子。这主要是因为该公司的种子发芽率高于本地种子,同时从基因多样性的角度考虑,也需要外来种子。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地质科学院盐湖中心主任、我国盐湖科学开拓者之一的郑绵平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曾提出“盐湖农业”的观点。他认为盐湖及其生态环境可发展成为一种新型的农业,既是盐水域水产养殖业,又与盐水域周缘耐盐生物群密切关联,而构成水产—农牧业研究开发新领域。
 
钱学森在1994年给郑绵平的回信中强调:“盐湖农业是21世纪的产业。”
 
我国大陆海岸线长达18000多公里,滨海盐土分布广泛。盐湖和滨海周边盐碱地也是一种丰富的资源。
 
盐城绿苑海蓬子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春银透露说,公司专门从事盐生植物的开发利用,急需将沿海咸水生态农业的科学成果向西部转移,推进盐碱生态产业发展。
 
“查干诺尔干涸盐碱湖盆治理项目,在干涸盐盆区已经种植4万亩碱蓬固尘压碱,在生态保护、荒漠化防治方面具有重要的创新和示范意义。”郑绵平等学者如是评价。
 
科技部农村中心主任贾敬敦向本报记者表示,企业用产业化的方法、市场化的机制介入公益性项目,是一种值得推广的模式。
 
“该项目是对半干旱草原地区荒漠化治理的一个贡献。”从事草原科学研究30余年的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陈佐忠认为,种碱蓬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技术,但需要坚持和毅力。
 
他向记者展示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诗中评价郑柏峪“风格令人敬,难得同辈人”。
 
如今,越来越多的内蒙古知青、中韩大学生志愿者、草原研究者、当地牧民、NGO、媒体记者都裹挟进这支查干诺尔盐碱湖盆治理的队伍中来。到2011年秋,中韩大学生共栽沙障接近100公里。
 
查干诺尔治理项目预期目标为到2012年种植碱蓬75000亩,而按照目前进度有望超额完成,但即使如此,治理工作还有许多“未尽事宜”。
 
郑柏峪忧心忡忡。
 
例如,项目还有处于上风向的1/3未治理的面积,易对已治理区的碱蓬构成威胁。同时,受自然条件的限制,需要定期对碱蓬进行补播补种。事实上,难度最大的是如何改良土壤。
 
“把盐碱地转化成可利用的土地,需要堆积的风沙土有足够的厚度,需要继续采取措施维持大面积碱蓬生长。”郑柏峪强调。
 
“希望这个项目后续能得到政府部门、社会团体和企业的支持。如果查干诺尔干湖盆治理成功,将给内蒙古锡盟、乌兰察布市和河北张北地区的干湖盆治理提供经验。”郑柏峪说。
  
草原文化正被工业化取代
 
“草原上的草深吗?是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
 
“牧民放牧,长鞭子一甩是不是特别阳刚?”
 
“牧民穿得漂亮吗?马头琴好听吗?”
 
采访归来,不得不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他们:“我失望了,那是我们臆想中的‘美丽草原’。”
 
真实的草原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四通八达的公路取代了草原路;单一畜牧业经济向工业化转型;工业远远把畜牧业抛在后面;新兴城市拔地而起……草原被围栏切割得七零八碎,牧民生计正在下滑,草原生态不断恶化。
 
——吃牧业饭的人多了。9月的草原,到处都是打草场。割草机割完草后,草被成捆堆好,再用重型卡车拉往城镇中心地带的仓库。一到春天,牧民家的牲畜不够吃了,砸锅卖铁也得去买草料。如果遇上风雪等灾害天气,就只能指望外购草料和棚圈饲养了。现在,草原上的牧民不转场了,不转场就不能休养生息,就没有丰美的水草。而外购草料,则加重了牧民的经济负担。
 
——畜种结构变化加大放牧压力。草原上历来都是绵羊、山羊、牛、马、骆驼5种牲畜。但是几天采访中,我在草场上极少见到骆驼,牛也较少,更多的是羊。牧民们都是骑着摩托放牧。牧民们坐在蒙古包里,吃的是从市场买来的冷冻牛肉,喝的是奶粉冲泡的奶茶,心里不是滋味。
 
——畜牧业不再是草原的经济支柱。从锡盟市区去往查干诺尔的公路两边有多家水泥厂和采矿厂,厂区上空烟尘弥漫,厂区周边草地稀疏,岩石裸露,风一吹过尘土飞扬。草场的上方是一排排风机和硕大的叶片,风电成为草原一大人工景观。
 
——牧民不再是草原牧区的主体人群。阿生是汉族人,上辈人从山西辗转来到草原,他说自己生活得颇为艰难。每年跟着项目组做些零工能稍微改善些生活。正因为生计艰难,随之而来的是草原文化无所依托,穿民族服装,会唱草原歌、拉马头琴的人越来越少。
 
——草原文化断裂。如果没有骑马的豪迈、蒙古族服装的惊艳、手抓羊肉的饕餮和奶茶的醇香,怎会有马头琴的悠扬?怎会有“弯弓射大雕”的豪情?
 
在感叹这一幕幕变化的同时,我也在默默祈祷:期待草原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草原人民能过上好日子。
 
京北六大湖急速干涸
 
干旱和半干旱地区的内蒙古自治区境内,是我国盐湖分布最多的地区。
 
在北京北部数百公里的范围内,有多个湖泊,其中面积超过50平方公里的咸水湖主要有6个。近几年,这六大湖泊正急速干涸。
 
查干诺尔湖于2002年干涸。
 
距北京600公里、面积曾达230平方公里的乌拉盖淖尔于1997年干涸,之后虽然有所恢复,但在2004年再度干涸,目前已裸露风化成一片盐碱滩。
 
离北京只有200公里、面积为70平方公里的张北县安固里诺尔湖于2004年底干涸。安固里诺尔湖正处于京津风沙源地,相距甚近而海拔远高于北京。有人曾比喻说,如果安固里诺尔湖和坝上的尘暴扬向北京,就好像是站在屋顶向地面撒沙子。
 
面积超过200平方公里的草原大湖达里诺尔湖,历史上平均水深超过10米,最近5年水面下降了1.8米,年均降幅达35厘米,5年共损失水量达4亿吨。
 
离北京约400公里的内蒙古黄旗第和岱海,面积分别为110平方公里和160平方公里,最近几年的湖面面积也缩小了四分之一以上。
 
(易蓉蓉整理)
 
《科学时报》 (2011-11-18 A3 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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